那年他给他们讲故事,讲着讲着,女儿就睡了。许识敛还醒着,忽然说:“爸爸,他们说故事都是骗小孩子的,你也这么认为吗?”
他很聪明,也很悲观。真的和自己一模一样。许慎难得愿意和他多聊几句:“你指什么故事?”
“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能吧。”他的目光黯然下去,“生活不会这样,所以故事这样。”
说完,他又一次陷入沉默。许识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他也看过来,对着他笑:“爸爸会让你的故事和生活一样的。”
许慎的身体也不好,这就是为什么女儿生来就带着疾病。
从那一天起,他不再吃药了。尽管可能是自我感动……但不管能补偿许识敛多少,他都会尽量去做。
胖乎乎、破旧的皮球,咕噜噜滚入他的回忆里。
卖玩意的老人,蹦蹦跳跳的小孩,男人的烟,女人的香水。夕阳下的小街,有着父亲身份的许慎在闹市里笨拙地请教:“小男孩喜欢什么颜色的皮球?”
牵儿子的女人回答他:“什么颜色都行啊!你挑的他就会喜欢。”
许慎付钱的时候,这位母亲长久地凝视着他,突然又说:“是陪他玩皮球哦。”
他点头离去,抱着皮球走在洒满夕阳的长街上。
原来,原来投入感情的不仅仅是妻子还有女儿。要永远都忘不掉了,此时此刻,万物都变成命运的一部分。在时间的流转里,他前进在岁月的阶梯上,走向必然发生的事件。
错了!这次,老天爷都来提醒他。
一回到家,满屋都是拿着锄头的男人。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再次想起“神”在梦中的警告:“他是个怪物,控制不住自己的怪物……”
于是皮球被匆忙装入礼盒里,孤零零地放在地下室,再也等不来男孩接它回家。
挨打过后,养子发了高烧。
他开始胡言乱语,一会儿以为自己还在挨打,满脸冷汗地求饶:“爸爸,好疼。别打了,我错了。”
一会儿又不安地连连摇头:“别讨厌我,爸爸。你知道我很爱你,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
这真是许慎遇到过的最不幸的孩子。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在他床头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养子恢复健康后,他坦诚地和他聊了聊。原来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想象中困难。以父亲的身份去了解他,和他讲道理,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许慎也捉摸不透自己的真实想法。人和人的相处竟是这样复杂,感情可以既美好又丑陋。上一秒,他接受并允许父爱在自己身上发生,下一秒,就把礼物换成了牛奶。
如同在养子小时候,许慎一次都没有抱过他一样。这次,他警告自己悬崖勒马,绝不能和许识敛踢球。
那之后,他和许识敛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
父亲变得越来越像父亲。养子也长大了,没有那么依赖他了。
和妻子一样,他希望许识敛越快乐越好,不要去当什么岛主,也不要为这个家做任何贡献,他愿意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尤其是最近……
因为他就快要死了。
可是——
“是真的,”神的声音降落在他们耳边,“他的病快好了。”
怎么会这样?
在当夜的梦里,他们不安地与神邂逅。
“伟大的主,”妻子忐忑地问,“他的病快好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微笑的神仿佛戴了一张面具,他永远都是这个表情,“你们不是很舍不得他吗?因为你们的爱感动了我,我决心让他免遭恶魔的毒手。”
没有人回答他。就连一向敬重神的妻子都呆呆地,迷茫地捂着胸口。
“好了,真好了?”她的灵魂仿佛坠入地狱,“那女儿……我们可怜的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