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边城在白天接到了电话。这一次,是出自他给江羽号码的最初用意。
江云若病危了。
不过,边城赶到医院时,并没有见到想象中声嘶力竭的悲痛场面。江云若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失去血色的脸望着身旁的儿子。江羽捧着收集册,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四叶草上。
这是边城今年第二次迎接死亡了。只是这一回,病房里没有花束和果篮,也没有亲人团聚的独立空间,除了江家母子,旁边还有五名同病相怜的患者。
看到边城进来,江羽就站起来,把椅子让给他。边城摇摇头,他也摇摇头,坐到床沿上。
江云若看到他并不意外,儿子每晚打电话的事,她多少知道一点。
她照常问边城:“吃饭了没有?”
边城给出了否定的回答,她想了想,说:“医院也没什么好吃的。”然后从床边摸出一张纸钞,递给江羽:“去买两个苹果回来吧,知道怎么买吗?”
江羽点点头,跳下床,很快走出了门。
边城看着其他病床旁边的慰问品:“带水果来的应该是我。”
“买来也是浪费,”江云若说,“我现在吃不下了。”
江云若比他大不了多少,面庞还残存着青春的痕迹,只是被病痛啃噬得所剩无几了。
边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病人:“我重新起草了一份,找律师咨询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江云若从夹子里拿出文件看了看,是抚养权转让协议。上面很详细地写明了转让抚养权期间监护人的权利和责任,包括每月预计的生活费、教育费、医疗费用,孩子的居住安排、教育计划和医疗保健。她的手捏着纸张的一角,悬在空中,许久没有动弹。边城没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什么,他不精于此。长时间的翻阅之后,江云若放下文件,问他:“有笔吗?”
边城从包里拿出笔递给她,她把纸小心地摊平,在文件末尾工工整整签下了名字。
把协议交给边城时,她说了一句:“谢谢。”
边城说:“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江云若看着他,他又说:“最近,如果每天听不到有人跟我说晚上好,心里总觉得有空缺。”
年轻的女人就这样跟他聊起了死亡:“听阿羽说,你外公过世了。”
“是。”
“节哀顺变。”
“他走之前,一直说‘不死就不礼貌了’,”边城说,“身边的人拼命挽留,自己满不在乎。”
“这是好话啊,”江云若说,“觉得现在去死也没关系,就是这辈子过得很值得。”
“是吗?”
“是啊。”
边城想了想,问:“那你呢?”
“我吗……”江云若说,“我当然不这么觉得了,我的愿望基本都没有实现过。”
“什么愿望?”
“很多很多,”江云若说,“爱我的父母,美满的家庭,漂亮的房子,喜欢的工作,想要的东西一次两次没有得到,就不会再敢奢求什么了。”
最后,她连生命都无法奢求了。
病房里温馨和谐,好像大家都在平静地迎接死亡。但平静之下其实压抑着不满、愤懑,她想声嘶力竭地质问谁,痛斥谁。
“为什么偏偏是我呢?”江云若说,“为什么世界上那么多活得好好的人,我偏偏就要去死呢?”
她望着窗外的树、天空、高楼大厦、车水马龙。
“明天,后天,它们还会一直存在,只有我消失了,太不公平了。”
她把声音压的很低,生怕惊动了和儿女聊家常的病友。到头来,她也没有大声质问谁。
江羽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两个苹果。他把剩下的钱给江云若,江云若放在手里数了数,摇摇头,小声说这里的店员不地道。
江羽没听到母亲的叹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