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晋江文学城首发
黄嬷嬷早年间做了寡妇,唯有一个独子名唤刘仁,是个吃喝嫖赌四毒俱全的混账。
黄嬷嬷在宫里当差,每月都有一笔稳定的月钱,且经她接生的孩子都是王公贵族家的子嗣,那赏钱丰厚,自是不在话下。是以靠着这位亲娘,刘仁一个下九流的稳婆之子,小日子却是过得格外滋润,非但娶了个秀才之女当正妻,还养了三个娇滴滴的妾。
如今亲娘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宫里,一个据称是“上头”的人拿了五十两叫他们拿钱走人,且别再闹事,于这一大家子而言,不啻于惊天噩耗——
她这毫无缘由的死了,这一家子要吃饭的嘴巴该怎么办?
便是她死了,那也不能只给五十两,少说也得五千两吧!
刘仁越想越觉得难受,拿了那五十两去平康坊买醉。这一喝醉,便撒酒疯,与人起了争执。
市井里争执从古至今都离不开“骂娘”,那人一骂“不长眼的狗杂种,你娘死了啊”,刘仁霎时红了眼,抄起长条凳就疯狗般冲上前:“你这狗娘养的,老子杀了你!”
最后被巡街衙役摁住,双双押入长安县狱。
县狱之外,刘仁之妻得知丈夫入狱,以为是“上头”之人出尔反尔,要赶尽杀绝,担惊受怕一整夜,第二日一早便跑去县衙喊冤。
长安县新上任的县令,是应国公府四房底下的一个庶子,一听这妇人说起婆母黄嬷嬷是贤妃手下之人,不明不白死在了慎刑司,嗅出其中有蹊跷,忙将刘仁之妻叩押下来,仔细盘问。
待问出个大概,心头狂喜,连忙将此事禀告给他的嫡长兄,应国公之子,孙元忠。
“阿兄,那死了的黄嬷嬷可是贤妃派去给裴守真之妻接生的稳婆,我可打听到,裴夫人生产当日,还请了永和堂的林大夫和林小手过去,可见生产时遇到了麻烦。且那黄嬷嬷并未立刻回宫复命,而是第二日才从二皇子府里押去宫里。才进宫,人就死了。你说,这好好一个人,如何就突然死了呢?”
孙元忠听罢,思忖一番,快马往三皇子府里去了趟。
当天傍晚,他便与庶弟拍肩,语重心长地嘱咐:“你身为长安县父母官,辖下出现这种命案,可得好好查上一查。若有任何需要,随时与我说.....不要怕把事情闹大,你长安县兜不住,上头还有京兆府、大理寺和刑部呢!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你这把火若是能烧着那对‘贤德”母子的衣裳,那可是大功一件,三年后的考绩也不必愁了!”
有了长兄这句话,那县令自是壮起胆子,不但放开了查,还唯恐天下不知般,大张旗鼓地查——
不但派人去了裴府盘问,还往上一层层递申请,一路通达地到了慎刑司。尽管县衙权限不够,最后并未要来黄嬷嬷的尸体,却成功惊动了大理寺、京兆府和刑部。第二日朝会之上,三司官员一齐提及此案,并请昭宁帝拿个章法。
昭宁帝一听此事与贤妃有关,冕旒后的
脸色当时就不大好。
位列下首的二皇子见状(),连忙上前:“此事虽是后宫事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然蹊跷颇深,儿臣请父皇派有司彻查,还死者一个公道,也替母妃了却一桩心事。”
二皇子表了态,紫袍革带的三皇子也上前:“父皇,二皇兄说得极是,贤母妃打理后宫多年,一向宽厚待人,公正严明,从未有过什么纰漏。如今她派给裴府夫人的稳婆不明不白死在慎刑司,实在是骇人听闻,想来贤母妃定为此事愁绪满怀,夜不能寐。若能尽早查明此事,贤母妃也能早日心安。”
两位皇子明争暗斗,是朝中众臣心照不宣的共识,如今俩人都在朝堂上提出彻查此案,倒叫百官们不禁琢磨起来,这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若是叫本宫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本宫定叫他不得好死!”
贤灵宫里,一向温柔和气的贤妃也头一回发了这样大的火,一整套御造的菊瓣翡翠茶具连带着那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被她拂袖打翻在地,摔成一地的狼藉。
满室宫人也都吓得伏跪在地上,齐齐喊道:“娘娘息怒。”
贤妃身侧的嬷嬷还算稳重,吩咐宫人将地上收拾好,又将一干人屏退,扶着贤妃在美人榻边坐下,温声安慰:“娘娘保重身子,莫要动气。”
贤妃怎能不气,前两日听到二皇子与她传信,说是黄嬷嬷可能被人收买,在接生时动手脚,她便怒不可遏,一阵后怕。
“满宫都知道黄嬷嬷是我派去的人,若沈氏真被她所害,一来,我用人不力,识人不明,声威必然受损。二来,裴瑕那般重视沈氏,若因我们的人害他失去爱妻,他定会因此与缙儿离心……那幕后之人真是能耐,竟想出这一石二鸟的毒计!”
贤妃冷笑,又想到今日朝堂的情况,脸色更沉:“我本想着将人弄进慎刑司,好好盘问,没想到那刘黄氏竟那般豁得出去,畏罪自尽了?”
如今事情闹大,从后宫事务变成前朝之争,两位皇子都表了态。
贤妃眉头凝起,有些不解:“那个司马泽跟着凑什么热闹?”
黄嬷嬷若得逞,事情败露,司马泽无疑是最大的得利者,可他却附和着要彻查——
是他的手脚都已经清理干净到毫无纰漏了,还是……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然而不论是谁,事已至此,为证清白,贤妃也只得全力配合彻查,她抬手揉了揉酸疼的额心,沉声吩咐嬷嬷:“去,把刘黄氏出宫前、进宫后,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她家中有何动向,能查得都给我一五一十查清楚,此番我定要那居心叵测之徒,无所遁形!”
此案最后交于大理寺审理,由慎刑司协助。
消息传入锦华长公主府后没多久,寿安公主便形容憔悴、双眼红肿地寻了过来,一见到长公主,她便忍不住哭了:“姑母,事情越闹越大,现下大理寺都介入进来了……万一让他们查到我身上,我该怎么办啊?”
长公主看着寿安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就像她从前“捡”到的那只娇贵漂亮的小猫儿。
() 那猫儿实在漂亮,却也实在愚蠢,她掐着它的脖子一点点用力时,它还以为是在逗它玩,直到她手劲儿陡然拧紧,猫儿才开始挣扎起来——
可挣扎又有什么用,指甲都被她打磨得圆润,越挣扎反倒越叫她兴奋。
“姑母,你再替我想想法子吧。若是真查到我身上,我母妃没准真要打死我了。”寿安现下心里就是一个悔字,早知事情会闹得这样大,她就不该作恶害人。
如今一步错,步步错,非但没弄死那沈氏,反倒惹祸上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长公主见她如今还要自己想办法,心里忍不住发笑。若换做她养了这么个蠢女儿,真是不如打死得了。
但杨贤妃那人么……
纤细长指轻轻勾绕着鬓边凤钗垂下的鎏金流苏,锦华长公主眯了眯眼,她那皇兄的后宫之中,贤妃无疑是最能忍的那个,装了这么多年的贤德,她都替她累得慌。
不过,她虽讨厌贤妃的装模作样,却更讨厌郑淑妃那张脸。
那样一张不过尔尔的脸啊,比不过自己半分明艳,凭什么能让人心心念念,难以忘怀呢?
若是一定要选个皇子上位,那还是二皇子吧——
贤妃母子一上位,定然不会再容淑妃母子,到时自己没准还有机会,亲手划掉那张脸呢。
一想到自己能拿金簪将那张讨厌的脸毁得鲜血淋漓,长公主的手指都激动地发颤。
“姑母…姑母?”寿安公主见长公主眉眼间忽然染上的癫狂笑意,心底不禁咯噔一下,又想起传言中这位姑母有些疯病,难道是真的?
“姑母,您怎么了?”
“噢,没什么。”长公主回过神:“只是晃了神,想起一些旧事。”
视线再次落向寿安,她单手撑着额,作出一副为难之色:“本来只是一件小事而已,若非司马泽在背后煽风点火,也不会闹得这么大。唉,小寿安,现下只怕这事再闹下去,非但你一人倒霉,还会连累你母妃和你兄长……司马泽上回当街纵马,没两日就闹得人尽皆知,暴戾恶名甚至都传出长安之外,这后头少不了你皇兄的‘功劳’。这回好不容易让司马泽抓住了把柄,他定然会大做文章,往你母妃和兄长身上泼污水呢。”
寿安并未想得这么深,现下听到长公主这样一说,霎时更慌乱了,“那…那怎么办!”
长公主勾着下巴,思忖片刻,朝寿安露出个怜悯又心疼的目光:“我倒是有一个法子,不但能替你母妃兄长解围,还能替他们掰回一局,搏得更多美名。”
“什么办法?”寿安眸光发亮:“姑母快说!”
“在大理寺查清之前,你去贤妃面前,坦白一切。”
长公主扫过寿安霎时煞白僵住的脸,轻轻叹口气:“别担心,你是你母妃的亲女儿呢,她怎舍得真的罚你呢。你见着她就跪下哭,说你鬼迷了心窍,酿成大错,自责不已,愿意认罪,让你母妃大义灭亲,将你交于大理寺发落。这样一来,既给了裴守真一个
交代,又能保住你母妃和兄长的名声。往后谁不得说一句,贤妃娘娘公正严明,便是亲生女儿犯法也与庶民同罪呢。”
“姑…姑母……”寿安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办法,竟是让自己成为弃子。
长公主知道这侄女是个糊涂蛋,大抵贤妃生孩子时,脑子都给了司马缙,没分半点给寿安。
她便多说了两句:“好孩子,你放心,姑母怎舍得真让你一人受罪。只你的眼光得放长远些,牺牲你一人,便能保得你母妃兄长贤名,日后……日后你兄长若出息了,难道还会亏待你这个胞妹?如今你吃得亏,受得罪,往后他都会加倍补给你的。”
“你看你姑母我,不就是个例子?当年驸马满门抄斩,我腹中还怀着个孩儿呢,不也熬了一碗红花灌下去了。”
长公主笑语盈盈,一脸柔和地拍着寿安的手:“你明事理点,别耽误儿郎们做大事,他们心头有亏欠,只要你不沾染他们的权柄,其余的,诸如尊荣、金银、男人……哪个不能补给你呢?”
寿安都不知当年姑母还堕过胎儿,现下听她一脸轻松地提起,只觉背后一阵阴风,浑身发冷。
可姑母说的,又很有道理。
提前与母妃交底,总比叫大理寺查到她要强……
霎时间,寿安觉得她的脑子从未如此清明,心底也诡异得升起一阵悲壮的感动——
她想,牺牲自己一人,能助母妃与兄长积攒威望,那也不亏了。
待到寿安离去后,长公主靠在榻边,心情极好。
她真是好奇,一向“宽仁待人”的贤妃知道是自己的蠢女儿搞出这样大的动静,会是个什么反应呢。
长安城里,也许久没有这样的热闹了呢。
“来人啊。”
长公主眯眼娇笑道:“将风花雪月叫来,今日本宫要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