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位库狄夫人在陛下面前的陈词,就已让武媚娘对她另眼相,深觉弘化公主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人前报信,那么这句无关安定是否过于年少、只关乎大局的发问,就是让武媚娘对她更多了几分感。
这倒真是个办事苗子。
可惜眼下,她还只是因裴行俭坐镇吐谷浑,协助着一并处理公事。
不过当下不是发掘人才的时候,武媚娘便只顺着那个问题答:“这件事,我也向安定问过。她说,这个问题现在去谈,就是将战场视为儿戏,也将所有人作棋盘上的棋子了。益州大军的甘松岭之路走后抵达何处,会否先行与当地羌人发生战事交锋,还是未知之数。”
库狄真如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因数年的吐谷浑生活,她确定,安定公主做的这个猜测是错的。
武媚娘:“所以安定的意思是,她要因势利导。吐蕃夺权扩张速度过快,内部又有君臣矛盾,地处唐蕃之的小国与部落实在立场上有所摇摆,是敌是友不能按照此时的经验判断。等她抵达藏原之后会小心行事做抉择的,在必要也合适的时候再联系吐谷浑。”
“当下,吐谷浑需要做的只有两件事,”武媚娘顿了顿,继续说:“一是在知晓唐军已派遣援兵的情况下,阻挡住吐蕃的攻势。如若局势当真已到了不可控的地步,也可先自月山口撤离去,但务必确保河湟不失。”
后头的半句不是李治的意思,而是武媚娘自己加的。
但库狄真如并未分辨这个特殊的信号,只当这是陛下对于吐谷浑落败之后的包容。
有了这一句兜底之话,她在前汇报战况之时的莫大压力,终于比之先前缓和了几分。
武媚娘继续说:“另一件,便是在有臂系红绸之人抵达吐谷浑边境的时候,千万不要将人给当做是入侵的敌人给杀了。那会是安定公主与方交流的信使。”
“我记住了。”库狄真如慎重地答应了下。
有这两句话在,哪怕摆在她面前的并不是一筹谋殆尽、算无遗策的行军计划,她也有了回到吐谷浑继续协助戍防的勇气。
她朝着武媚娘行礼:“皇后殿下不必多送了,我这就赶回吐谷浑去。”
她本还想见一见那位敢于在此时向陛下请战的安定公主,可惜在皇后告知于她消息的时候,这位公主去向英国公请教,为战做准备去了,库狄真如也不打算耽搁,干脆直接起行。
反正等到两军会合之时,她们总能找到见面的机会!
在武媚娘的视线之中,那年轻的女子有任何一点犹豫,径直翻身上马往西而去,在已经愈发鼎盛的暑气里,快变成了光中不太分的身影。
但当她望向近前的时候,又分还能到,库狄氏所骑乘的马匹留下了一串脚印,充当着她过此地又从此地起行的证。
武媚娘的嘴角像有些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几分。
库狄真如是如此,安定公主的行,又何尝不是再迈了一步。
固然那自蜀中悄然动兵的策略,注定了李清月的兵不可能闹得大张旗鼓、满城风雨。
就算天子也未曾亲自相送,只是在大军拔西域的同时,由她率领着一支精兵扈从,连带着薛仁贵与黑齿常之一并发。
武媚娘却可以清楚地到,此次征已有了一番格外鲜的变化。
当英国公领人前践行之时,他向李清月的目光,分不是在一个晚辈,也不是因暂时托付了孙在她的手底下,要做个操心的家,而是确实在将她当做一员可靠的将领。
还是一个,敢于在临危之际挑起大梁的将领。
“我昨跟说的话应该忘吧?”李勣问。
“忘。”李清月答。
英国公这个人真是有意思得。
她本是去请教些尽快统御部将之法的,结果英国公说,临到战前了,这种东西必要临时去。
公主当年有办法收拢那些河南、河北的府兵,也能在抵达辽东封地后不久就让那些高丽人臣服,在统御人心这件事上实是有天赋的,他必要指手画脚地乱教。
还不如聊聊当年的松州战事呢。
参与松州之战的将领已故去了。
侯君集随同李承乾谋反被杀。身东突厥的将领执思失力受房遗爱谋反案被株连流放,于前两年病逝,副将刘兰在贞观末年以谋反罪被腰斩。唯一得到善终的副将牛进达也在永徽年病逝。
这么一,剩下的知情者多是些小兵,已不在朝中了。
反倒是英国公彼时就已封国公,对于各地战况知不少。
他说,当年的松州之战,吐蕃同样是在存有内患的情况下发动的对唐战争,也是自诩拿到了发兵的主动权,但唐军不断以奇袭、夜袭之法打乱吐蕃的阵脚,直到吐蕃大臣为了劝谏松赞干布撤兵平叛甚至搞了自杀的操作,终促成了吐蕃退兵、遣使谢罪。
这可见什么呢?
“我记得的,”李清月朝着他举起了送别的酒杯,“我李唐虽是上国,但交战之中不必顾及体面。既然前人典范在先,又是吐蕃先不讲信义杀我大唐驸马,我大可以为求取胜——不择手段一点。”
当然,不择手段这个词说得有点自贬,总之,对面不讲武德了,她们这边也可以只管武不管德。
“啊。”李勣着这位公主愈发神采不凡的模样,同样回以举杯,“那么我就在此恭祝公主得胜了!”
武媚娘的判断并有错,当吐蕃与吐谷浑的战结
果被告知于英国公与邢国公等人的时候(),他们表露的是支持应战的态度。
这也让李治更不可能撤回对女儿的委任。
但大概李治想到∟()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向在朝中表现有点温吞的英国公,给安定公主的叮嘱里还能再多夹带一点私货,更是以这等异常鲜的态度表露了对此战的支持。
在接下了英国公的这份送行后,李清月又已重新站在了武媚娘的面前,将一件赤红的披风交到了她的手中。
“这是什么?”
李清月答:“这行路时候所穿的披风,还是阿娘给我系上吧。翻越大雪山的时候,我这个主将总得起显一点的。也算……阿娘再给我一点征的运了。”
武媚娘本还想说,她又有亲自作战过,如何能够给她什么运,但对上女儿此刻异常亮的眼神,她又将那句打趣的话给收了回去。
薛仁贵自远处到这样的一幕,不知为何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
皇后殿下接过的红披为夏风吹,展在她的手中,以至于在被披于安定公主身上的时候,宛然一团烈火将两人簇拥于中。
就像……就像是高居堂的天子为自己器重的爱将送行,于是给亲自披挂。
可要这么说的话,像多少有点对李治不敬的意思。
他便只与同行的黑齿常之说:“数年前公主还曾经为我送行,如今却是公主做主帅,我做她麾下的将领,命运果真有些奇妙。”
黑齿常之答:“谁说不是呢,我之前还是公主的对手呢。”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眼,难说在这一眼中,是不是有点攀比的意思。
然而等到这支离了安的队伍抵达梁州之时,薛仁贵就发觉,他们两个别比了。
这里还有个公主三岁时候就亲自挑选的“元从”呢。
一听公主有权调度山南西官员为征吐蕃的同行之人,唐璿当即申请一并战。
他这一请战也绝非渎职。
去岁年中剿灭南山贼后,梁州地界上的百姓不仅免于遭到劫掠的危害,得到了邻近的洋州百姓的敬重,还大大增强了境内的凝聚力。
两年三熟的耕作也已渐步入正轨,不再需要唐璿以刺史身份亲自吆喝,就能陆续再有百姓加入中。
由他亲自统领梁州府兵加入到征讨吐蕃之战中,再由史代行处理后半年的政务,确实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故而当这一队人马行过梁州州府后,唐璿便已在队伍之中了。
薛仁贵曾经亲眼见到公主如何将他从那一堆屯营百骑中挑选的,却真想到对方能在七年后一跃成了一方能臣,还又在这样的一个契机面前,重新回到了公主面前办事。
李清月察觉到,自己麾下的将领居然还能有空考虑这种谁更得器重的问题。
她的目光扫过了视线之中的山川城镇,不由感慨:“梁州这地方的变化真是大……”
当年为请孙思邈,她途经过此地,虽说彼时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但这并不妨碍她还记得那大略是一种
() 何等地广人稀又局势混乱的景象。
如今却是阡陌纵横(),田地齐整。
今年正轮到的春小麦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在七月里正是一片葱茏茂盛之态。
唐璿向此地的时候,脸上也不免闪过了栽培有成的骄傲,答:“这才是为何我放心跟着公主暂时离此地。”
李清月纠正:“是大总管。”
甘松行军大总管!
“也对,是该当按照行军上的职务称呼,不过……”
“甘松?”唐璿皱了皱眉头,流露了几分迟疑。
在初听安定公主要在益州大督府境内调兵,自松州进击吐蕃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什么地方像被漏掉了考虑,再听到甘松这个名字,他更觉得如此。
李清月:“有什么问题吗?”
唐璿沉思了许久,忽然一拍脑袋,“我想起了,今年四月,梁州这边有过一批从松州迁居过的人。他们说,松州以西在二月里有过山崩,连带着发生了雪崩,压死了不少人,汶江一度因此被阻遏了水势。若要走这条路,恐怕那么容易。”
换句话说,此路不通!
在方今的条件下,要想将这条路重新清理打通,需要花费的心力恐怕不少。而对于松州这种本就贫瘠的州郡说,有专程去做此事的必要。
随后见到的益州史段宝元,也对这条消息做了肯定的答复:“对,不只是松州,维州那一条路也走不通了。”
李清月面色沉沉。
想到她还正式抵达藏原,和那位吐蕃大相交手,就已先遇到了这样的一麻烦!
至于此事为何不曾上报到中央……
天下各地的麻烦事多了去了,能在州郡内部解决的便不必多说了,何况山崩又不是什么吉利征兆,谁知会不会给自己惹什么不必要的祸端。
可这两条消息,却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把舆图拿过。”李清月顾不上与段宝元叙旧,问问这多年未见,对方在益州还有什么未曾在信中交代的有趣见闻,匆匆下令。
这幅巴蜀舆图快展在了她的面前。
安定公主严肃的神情下,周遭众人也一并屏气凝神,唯恐打断了她的思绪。
落针可闻的安静持续了一瞬后,李清月忽然伸手指向了中一处,问:“段史,若是先再往南走一点,从这条沫水入藏可行吗?”
她隐约记得,这里是有一条入藏之路的。
因为后世在这条河流上有一座桥,叫做泸定桥。
而这条河后的名字,叫做大渡河!
大渡河的上游支流,别名金川,正是位处于大小金川之地。
这是一片对她说不可能陌生的名字,甚至比起松州的甘松岭还要听熟悉。
也难不让她在路受阻的第一时就想到了这里。
能不能换着去走这边呢?
段宝元皱着眉头了一阵,答:“像能走,但我记得……这条河的对面有路,河这头却有,蜀中若要借此路入藏,早年需要先自下游平缓处渡河,绕一个大圈。这对于公主的行军,是不是耽误太多了?”
这需要时的。
话虽如此,李清月在阖目沉思了片刻后,还是斩钉截铁地说:“不多,反而正!这一路动兵行路,正将益州大督府征调的府兵磨合一番,同时,再为我去送一封信。”
段宝元疑惑:“送信?”
李清月:“送信给南诏的蒙舍诏王,问问他愿不愿意一并进攻吐蕃!”
既要延后进攻,不如……趁机再拉一路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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