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娴先回家了,只留我和林姨娘面对而立。
她穿一件素净月白小袄,藏蓝百褶裙裾被风吹得翩翩起舞,腰身毕现,窈窕婀娜,我见犹怜。
她朝我微微一笑,伸手撩了撩被海风吹散的一缕鬓发,侧过脸望向大海,无谓的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你疑我怨我排斥我,只因你不愿相信夫人仙逝了,姑娘,我明白你心里难过,当初烟烟……”
她情绪忽然激动,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才涩声道:“当年出事,我也是痛心极了,恨不得一死了之,所以我懂姑娘的心情,烟烟走了,除了凌家一大家子,我无依无靠,这会儿就咱们两个,我敢对天发毒誓,我林澜珊没有做过伤害大夫人之事,若是说谎,叫我不得好死。”
我蓦然抬头看向她。
她一脸凛然,肃声说:“不知姑娘可听到什么传言,我今日也把话撩下,不管是现在还是往后,我都不会去做凌家的夫人,凌夫人,只有一个。”
我蹙着眉,垂眸尴尬至极,轻声说:“林姨娘何必说这些呢,我并没有疑心什么,你也不必多想。”
往回走时,她说:“有桩事,咱们私下说一说,我原是向赵兴打听那些护送你来的人何时返程,也好给人家预备东西,但我听赵兴的意思,姑娘是还要回北边去?”
我忙摇摇头。
来的时候,我对这里无一丝眷恋,甚至并不觉得这是我的家,可当我真的回来了,看到那些熟悉的面孔,看到我娘的屋子,且能每日去山上看望我娘的墓穴,我竟迅速对此处生出了感情。
这是我娘一点点筑成的家。
这是我的家。
而北境,只有景王爷。
次日,我刚从山上回来,听芸娴说我爹找过我几回了,就忙换了衣裳过去。
书房虚掩着,我轻敲了敲门,过了会儿,才听到我爹沉声喊我进去。
我爹难得和颜悦色地让我坐下,笑着说:“有件喜事,你年纪不小了,下面还有阅之,怎么着也要先把你的终身大事办了,才能说小的,今日孙员外找了媒婆登门,李少爷比你大两岁,已考过乡试,长得一表人才,为父甚是满意,已是应了。”
“爹爹怎么不与女儿商议一声,随便就应了?女儿不愿意!”
我按耐住心中震惊,忙跪地尽量冷静道。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须与你商议?”
我爹怒道,说着说着,愈发生气,干脆从书案后面走出来,厉声道:“逆子!你不愿意?你还想反了不成?”
这时,一个身影从屏风后快步走出来,竟是林姨娘,她穿着八成新的红色绸缎小袄,发髻松散,娇媚艳丽地挽住了我爹的手臂。
我已与景王爷亲过抱过,此时见林姨娘如此,顿时想到我未进来前的情形,脸登时红了,低首不再言语。
“老爷,这虽是天大的好事,好歹让大小姐先见见那人,再说了,大小姐热孝在身,眼下爷没这个心情不是?”她柔声细语劝慰我爹。
我爹脾气果然小了些,说:“那李少爷人品才貌皆上乘,家境也佳,我也不是随便找了张三李四,你再看看她的态度,还以为我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呢!她娘走了也有几个月了,就是定了亲,还得择日呢,到时候哪里还是孝期?她是家中老大,只有她的亲事定了,阅之才好娶妻生子,为凌家开枝散叶……”
这番话,从爹爹口中说出,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望着他发白的黑布鞋面,想象着赵兴从他爹口中听来的传闻。
谁能想到,年轻时一心想隐世索居、修身养性的人,有一天会念念叨叨要为家族开枝散叶,人当真是会变啊。
不欢而散后,我回到自己屋子,托腮从窗户里看外面的海天一色。
芸娴在床边铺着晾晒过的被褥,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话:“……一换季,我就掉好多好多头发,林姨娘嫌我掉头发,给我配了个方子,说是能治脱发,也不知道有用没用……”
我猛然转过脸,脑子里如巨雷响过,好半天才能开口,低声问芸娴:“你说……林姨娘为你配了新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