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可以无所顾忌肆无忌惮,拿出的爱意明晃晃,青年人大多谨小慎微,不为人知的夜晚思量过两个人的未来,不管做出何种决定都是违背自己的本能或理性。
蔺诚如在弯腰递伞的那一瞬,神识中的那杆天平就已经做出了最佳选择。
“韫玉,再见了。”
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无比的温柔。
穿着笔挺大衣的蔺医生,在说完这句话后,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雨中。
有些人注定只能停留在一段记忆中,强行结伴而行,只会造成更不好的后果,若非感情涌动,他怎么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举动。
头顶的月光清幽,深夜了造纸坊里的灯火依旧没有熄灭,沈黎不时地端着一盆水出来倒在附近,直到最后一盆水倒在地面,沈黎才放下盆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歇息。
她处理了一晚上的石灰水,两条手臂都快僵硬的无法弯曲了,用拳头用力锤了锤肌肉才松了些,院子里的芭蕉叶都已经枯萎了,只剩下干枯的树叶和白雪作伴。
夜晚很安静,偶尔会从不远处传来积雪从树枝掉落的细碎声。
“吱呀”,身后的大门被人从里往外推开,黑黝的身影走了出来,头上戴着一顶厚实帽子,嘴边叼着一根长烟斗,蔺老爹将夹在衣服里的暖手袋给了沈黎。
“里边都收拾好了?”
沈黎把暖手袋抱在怀里,原本的疲累都少了许多,她点头应道:“嗯,水池里的脏水都舀出来了,就是还需要在清洗一下。”
“老天爷不让你个女娃来做这事儿,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合。”蔺老爹长吸了一口旱烟,拖着身子往里走,他走了几步,又道:“年也过了,你还是早些回学校吧,省得在家里一天想东想西的,耽误时间。”
“我不回去!”沈黎站起身,抱在怀里的暖手袋跌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她赶紧捡起拍了拍上边的雪,好在并未打湿多少,“一天没造出纸,我一天不走。”
“霁崖都没了,桑树也没了,你要用什么来造纸,光有想法没有用,得有原材料才行。”蔺老爹知道自家闺女性格,倔起来比牛犊子还要强三分,劝不动她,只好拿现实说话。
沈黎顿时哑口无声,她回身望向造纸坊里的空荡荡的水池,在不久之前还装满了砍好的竹料和霁崖,可是现在所有的材料都被那一包生石灰粉毁掉了。
她歪着身子站在雪地里,不肯松口,仿佛只要一直盯着水池,那些原材料就可以重新复原。
“这就是你的命运,黎丫头,好不容易考上了省外的大学,就别惦记着家里的事情了。我让人给你买了机票,早些回去吧。”黎老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他自然是希望沈黎能够多留几天,可将她留下来只会耽误她的学业,她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大学,怎么能够把时间浪费在这儿。
“你哥在电话里特意交代过,从这个月起给你多转两千块钱生活费,以后别为了钱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一口气闷在嗓子眼,沈黎哽咽了,她用力深呼吸了一下,才终于发出声音:“不用给我转钱了,我现在每个月赚的钱能够养活自己,之前你们给我转的钱,都存在账户上没有动。”
自从知道是被蔺家收养的弃婴后,沈黎就有意地不去动用蔺老爹和蔺诚如转给她的钱,这也是她为什么热衷于在外面给人接单,她已经能够通过手艺养活自己了。
“我回家造纸,不光是为了钱,可能师父您不知道什么是昙页装书,但你一定知道咱家的造纸坊是如何传承下来的。如果不是出于热爱和信念,您怎么可能支撑造纸坊那么多年。”
灯烛晃了晃,连带着灯下的影子也跟着摇晃了几下,蔺老爹的心就如这影子一样。
“求您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够证明自己多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吧。”倔强的姑娘亦如从前被罚那样,径直跪在了寒冷的雪地,冻结实的地面跟直接跪在铁皮上没有任何区别。
沈黎打直背不肯弯腰屈服,她的脸上泪痕斑驳。
犹如一把剪子在绞乱蔺老爹的心肝脾胃,他这个年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看过,唯独不忍见孩子受委屈,从前罚徒弟们都是为了督促他们认真学习技艺,通常是徒弟们受罚,他跟着受苦。
他握紧了拳头,硬是忍住了回头让沈黎起来的想法。
“你即便是在这儿跪一晚上,我也不会答应的。”
“那我就在这儿跪到您答应为止。”
多倔的黎丫头,蔺老爹一挥衣袖往里走,大门没有关上,正厅中的挂像前亮着两盏红灯,供奉的瓜果飘香,算是今晚的唯一慰藉。
寒气透过衣物往膝盖处的骨头严丝合缝地钻,她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冷意从背部脊梁一路攀升到了颅顶,让人意志开始昏沉。
不行,一定要让师父答应才行,现在大雪封山,想要去山里找霁崖根本不可能,除非从蔺老爹那里再拿到一些霁崖,否则她根本不可能在开学前拿着造好的成品纸张回去。
好冷好冷,身体中的热量被风吹得都快没了,她脸上挂着的泪水都成了冰块,刺痛的厉害。
当初答应了范慈恩要帮忙,就一定要兑现承诺才行。
沈黎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在社交平台上对她的窥视,就感到很抱歉,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在两人的交往中,她早就和范慈恩有了更深层次的精神上的往来,她们拥有同样的热爱的事物。
从前那只习惯性躲在阴暗地下沟中仰望天空的臭老鼠,已经完美蜕变,她已经成为了别人眼中闪闪发光的女孩。
在沈黎和自己想要起身躲避风寒的意志交涉的关键处,放在外套衣兜里的手机振动了几下,她艰难地动了下手,取出手机。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喂,你那边风好大啊,我有点儿听不清你的声音。”
沈黎抿了下被风吹裂开的唇,有血腥味流出,她语气平静道:“找我什么事情?”
那个不堪的秘密被戳穿后,两个好朋友的第一次通话,沈黎很庆幸此刻没有人看见她的狼狈状况,眼角的泪水都被冻住了,她很想哭,却哭不出来。
“我从唐梵那儿知道了你早就关注了我一个社交账号的事情。”
沈黎用手掌捂住耳朵和手机,让声音听得更加清晰。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你和我之间的友谊是真实的,至于为什么你来到我身边,我根本不在乎,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你能理解吗?”
温热的泪水再次从面颊流过,沈黎任由泪水奔涌,她担忧了那么久的事情,终于没有走向最糟糕的结局。
“范慈恩,我们会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