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许跟着周露和阿毛一起赶去阿毛家里, 这是她第一次去阿毛家。

她们一路都走得很急，几乎是跑着过去的，顾许莫名心慌,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 急促得毫无章法, 她好像感受到了一种生命流逝的紧迫感。

半途中，阿毛跑得太急摔倒了, 膝盖磕破, 流血，但他没等周露和顾许扶他，就爬起来继续飞奔。

终于, 她们到了阿毛家里。

顾许跟着阿毛和周露跑进院子，走进屋子，再进入一间阴暗潮湿的房间。

进门时, 周露顺手开了灯, 吊在墙边的灯泡开始发亮, 朦胧的黄色灯光让房间里有一种黄昏的感觉。

“妈妈！”

顾许没敢看向床榻上的人，她站在房间门口，就止步了，她听到了阿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随后, 又听到周露的叹息声。

阿毛的妈妈走了。

她们来晚了。

回去的路上，顾许牵着周露的手，她第一次感觉周露手心温度比她低，甚至称得上冰凉。

顾许第一次直面他人的生死, 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她想周露只会比她更难受, 周露是桃源村的医生，对这里的村民都是有感情的，跟阿毛家关系也不错。

“周医生。”顾许不知道怎么开口安慰，只轻唤了她一声。

周露道：“许许，你知道吗？其实阿毛的妈妈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她为了阿毛撑到现在，很伟大。”

顾许并不知道这些，但她能感知到周露此刻的无力与痛苦。

除了陪在周露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没有人能左右他人的生死，让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复生。

顾许有点担心阿毛，担心他以后只能一个人生活，还有妈妈的丧事怎么操办。

*

顾许和周露回到家中，先洗了个澡，还是按照原计划开了一场直播带货，刘婷和张荷帮忙把链接放上去，她还没开始给观众粉丝们介绍，100箱桃子就被抢光了，全程不到一分钟。

顾许还想着阿毛的事情，脸上的微笑都带着一丝哀伤。

有粉丝眼尖地发现了，带动其他直播间观众一起关心她。

[顾许宝贝怎么了，是不是最近工作太累了？]

[顾许宝贝要多休息啊，今天情绪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顾许宝贝不要那么拼，我们相信你的选品，你不用什么都自己上的！]

……

顾许浏览着粉丝发的评论，心里几分回暖。

“谢谢大家，其实工作还好，小助理、周医生、还有其他帮忙的村民都比我累，我已经是最轻松的了。”

“很抱歉今天下午以不太好的状态出现在大家面前，村里有一个阿姨去世，家里还留下一个小男孩，我有点难过，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真的很抱歉，也谢谢大家关心我。”

“感谢大家支持我的工作，这次卖货我个人的收入会用来帮助那位刚刚失去母亲的小朋友办丧事以及资助他念书，今天的直播就到这里了，谢谢大家。”

顾许关掉了直播，这次直播是她有史以来时间最短的一场，不到10分钟。

“许许，你还好吗？”周露安抚地捏了捏她的后颈，又帮她捏捏肩膀，让她放松。

顾许从座位上站起来道：“周医生，我们去帮阿毛吧。”

“好。”

离开前，顾许让刘婷和张荷负责对接物流，让张叔下午就把桃子运下去，然后快速出单好，贴上去，发货，还说让她们买个打印机，到时候更方便。

交代完，顾许就跟周露一起去阿毛家了。

刘婷和张荷担心观众和粉丝会不满，特意继续盯了一会儿网上的留言和反馈，发现大部分都是称赞顾许有责任感的，能共情苦难，并对他人伸出援手。

也有几条看起来很刺眼的。

[共情苦难？拜托，顾许就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大小姐，一群人在这里指望她共情苦难，真是顶级笑话。]

[都是粉丝自欺欺人罢了，人家在这里立高大上人设呢。]

[真这么伟大怎么不去当老师医生，科学家，为社会和人民做贡献。]

刘婷和张荷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这怨愤的语气简直太眼熟了。

周思佳跟贾清也守着看顾许这场直播，看得火大，尤其是顾许在开口带货前货就先被抢光了，直播间还好多粉丝在刷屏没抢到，流泪哭泣，等着下一批货的。

“有毛病吧，都争着当顾许的韭菜。”

“顾许就是个灾星，她自己身体不好，把霉运带到桃源村了，她才去多久，桃园村就死人了。”

“桃源村会有越来越多人死掉的。”

周思佳越说越疯狂，她身旁的贾清都听不下去了。

“思佳，生老病死是常事，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在出生和死亡，无论顾许去不去桃源村，桃源村的村民只要是正常人类，都会死的。”

周思佳自动屏蔽掉贾清的声音，她知道贾清总是会帮顾许说话，她早就听烦了。

她继续在网上散播这种恶毒的话，觉得总有人会相信的。

[顾许从小身体不好，她是早产出生，先天不足，在育婴箱都待了好像一两个月，才活下来，她能活到现在，不知道借了多少人的命。]

[顾许是有点玄学在身上的，还有她直播能火也离不开借其他主播的运。]

周思佳发完这两句就消停了，她停下来看一看反馈，发现不少人开始转发她的言论，不过转发理由大多是嘲讽。

[不是吧，都21世界了，还有人信玄学借命。]

[真有那么玄乎，这个世界早就乱套了。]

[举报了，宣扬封建迷信。]

当然，也有一些支持周思佳言论的，大多是些火不起来的主播小号发言，又或者是一些天生比较信玄学的人。

[这都不让说啊，顾许心虚找人控评啦？]

[玄学这事都不知道流传多少年了，多少富豪大亨还找大师看风水呢，越有钱的人越相信。]

[娱乐圈的明星也不少信这个的。]

[我也信，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有点东西的。]

……

刘婷和张荷看评论看笑了。

“刘婷，我一个人处理评论就行，你先去找张叔运桃子下山。”

刘婷离开了，张荷继续回应那些针对顾许的不怀好意的评论。

[玄学和迷信是两个概念，不要混淆视听。]

[风水是有一定理论基础的，但某些网友说的借运、甚至借命，可以说是邪术了，建议回去多读读书，少宣扬迷信。]

……

刘婷去芹嫂家的时候，张叔也正等着她们那边来人指挥接下来怎么做，知道下午还要开车下山，他中午都没喝酒。

张叔正在抽烟，看到刘婷过来想把烟掐灭，刘婷道：“张叔，你先抽完，抽完我们下山。”

“诶。”张叔靠在自己的大卡车边，不再像先前等待那般悠闲，而是加快了速度，大口吸起烟来。

“芹嫂呢？”刘婷问了一句。

“也去阿毛家里了，唉，阿毛这孩子可怜，小小年纪爸爸就走了，现在妈妈也走了。”

刘婷深吸了口气，她自己也跟阿毛差不多，都是小时候就失去了爸爸妈妈，但她比阿毛幸运，她出生在镇上，家境还行，爷爷奶奶当教师的，有退休金，她没为钱发过愁，还有爷爷奶奶照顾着长大。

“现在村长估计也去阿毛家里了，商量阿毛妈妈的丧事怎么办，乡里乡亲的肯定都会出一份力，倒也不用太担心。”张叔说道。

刘婷点了点头，觉得桃源村有人情味这一点真好。

张叔烟抽完了，招呼刘婷上车，该出发了。

上车前，他们看了一眼，车上桃子满当当一车桃子，一百箱，比较小的箱子，也堆得快要越出来，绑了很多条索带固定。

张叔很激动，说这是他第一次从山上拉货下去，车里装的不是沙子，砖块，而是水果。

刘婷笑道：“张叔，以后还有更多，都仰仗你帮忙了。”

大卡车开下山去，经过阿毛家的时候，他们都朝窗外看了一眼，阿毛家院子里挤了很多人，刘婷没有找到顾许和周露，车就开走了。

*

顾许和周露再次来到阿毛家的时候，阿毛家已经来了很多村民，村民看到她们两个手牵着手过来，都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默默把目光移开，没有说闲话，都在关心阿毛，讨论丧事怎么办，谁帮着挖坟，谁帮着抬棺，哪两个小孩帮忙举花圈，谁负责丧席事宜，谁愿意做丧席上做饭和洗碗的帮工。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钱从哪里来。

丧事一整套流程下来也要花不少钱，尤其是要买棺材，请人工帮忙，村长和村民们商量出来的解决方式是大家吃席也要拿钱，都尽量多拿一点，还有的村民自愿帮忙，不收钱。

顾许把这次直播卖货净赚的钱都拿了出来，自己又拿了一部分，凑了2000块。

村长和村民看她拿那么多都呆住了。

“顾许妹子，你不是我们村的村民，确定要拿那么多？”村长问。

“确定。”

周露身上还有1000来块现金，整数也都拿了出来。

“好，”村长感动地鼓了鼓掌，“大家一起谢谢顾许妹子和周医生帮助阿毛。”

有村长带头，其他村民也跟着鼓起了掌，大家都尽可能多拿出些钱，50，80的居多，凑下来也有很多，买棺材，办丧席肯定够了。

顾许和周露又跟村长商量说阿毛需要继续上学，村长也同意，说今天这些钱肯定有剩，给阿毛交几年学费肯定没问题，村里的学费不贵，最多几百块钱。

顾许松了口气，问：“生活费呢？”

“阿毛妈妈生病卧床以来，都是他在照顾，阿毛的生活技能不成问题。”周露道。

村长笑了笑，“顾许妹子，我们农村人，没有你们城里人金贵，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阿毛家还有一头牛呢。”顾许忽然想起来。

村长沉思片刻，道：“可以问问阿毛愿不愿意卖掉，他要念书肯定没时间去放牛了，牛卖了以后也能继续出去念书，牛值钱，那头牛估计能卖万把块钱呢。”

顾许和周露一起去问了阿毛的想法，让他不用着急回答，告诉他可以慢慢考虑，最近会有放牛的村民顺便帮他一起放牛。

“谢谢。”

顾许数不清那两天阿毛跟她和周露道了多少次谢。

有了村民们帮忙，阿毛妈妈的丧事办得像模像样，完全看不出是家里没有大人操持的，顾许和周露每天都会去帮忙，周露能做的多一些，她能做的比较有限，大多时候只是尽一份心意。

刘婷和张叔一起把桃子运下山，打印出单，在箱面上贴好后，都顺利发货了。

头七那天要出殡，大家商量着找了星星和皮皮两个男孩子举花圈，两个男孩子都不知道死亡是多么严肃的问题，只是觉得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落在他们身上了，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刘婷和张荷说很多粉丝都期待下一波直播带货，上次很多粉丝没有抢到桃子，都在催，顾许想了想，让她们发布声明说，等阿毛妈妈的葬礼办完再开播，下次的货量一定会大一些，让粉丝们不要担心抢不到。

刘婷道：“许许姐，你忘记你3千万粉丝啦，就算你卖一万箱也还是有好多粉丝抢不到啊。”

张荷也附和道：“是啊是啊。”

顾许道：“虽然是这样，但市面上不缺桃子卖，想吃总能买到的，市场上买说不定能更新鲜，大家能蹲守我们直播间的链接抢，我也很感激，大家都想为这个世界能变得更好贡献一份力量。”

“许许姐，还好我们选择了跟你一起工作，你比我们实习的时候跟的那些主播好多了。”刘婷和张荷异口同声。

“怎么说？”顾许除了上次见识了一下蜜蕥直播是什么样子的，就没看过其他主播了。

“不好说，总之金钱至上，让人心里没那么舒服，不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也不能说什么。”

晚上从阿毛家里回来，她们才会讨论工作上的问题。

那天顾许和周露出现在阿毛家里，尽各自的心意帮助阿毛后，村民们的心结好像也开始渐渐打开了，虽然还是有些忌惮她们是同性恋，但没有像之前那样看见她们就躲远，不理不睬了。

周露又回到了卫生所上班，有不舒服的村民去卫生所找周露看病，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家发现周医生对待他们还是像之前一样，也就渐渐放开了。

顾许在阿毛家帮忙的时候也会有一些阿姨上前攀谈，打听张奶奶家的桃子卖得怎么样，顾许说还好。

芹嫂道：“哪里是还好，是非常好，刘婷妹子她们不是说100箱不到一分钟就卖完了吗？”

顾许点头说是，不少阿姨听完都面露喜色，向她表示自己有合作意向，告诉她自家有什么农产品，排着队让她找时间去看看，帮忙销售，价钱好商量。

顾许有些累，告诉她们等阿毛妈妈的丧事办完，再商量这些。

刘婷和张荷对直播带货的事情十分上心，让那些有意向的阿姨跟她们细说，她们做好登记，说日后联系，顾许看她们工作尽职尽责，欣慰地任她们去做了。

今天下午有些闷热，顾许瞧着阴沉沉的天，觉得好像要下雨，她蹲在屋檐下，又看到有蚂蚁搬家，她想起之前在周露家院子里也看到过一次，确信等会儿就要下雨了。

忽然，她感觉肩膀被人戳了一下。

还未扭头去看，就听见了一道耳熟的声音。

“顾许妹子。”金树荣笑嘻嘻出现在她面前。

顾许皱了一下眉，瞪着金树荣。

金树荣举起手，“抱歉，顾许妹子，我下次不乱碰你了。”

“你下次再敢乱动，我拿刀砍掉你的手。”顾许语气淡淡地威胁道。

她昨天晚上睡前跟周露看了一部影片，影片里，男主角赌瘾极重，输得几乎倾家荡产，被父亲剁掉一根小拇指。

金树荣立刻笑不出来，往旁边挪开两步道：“顾许妹子，我无意冒犯你。”

顾许看金树荣的反应是已然被她吓到，心里很满意，继续盯着院子里成群结队的蚂蚁问：“这几天怎么没见你，你不来阿毛家帮忙吗？”

金树荣在心里窃喜，顾许妹子竟然关心他了。

“我打算在阿毛妈妈出殡那天帮忙抬棺，这几天我在忙别的事情。”

说完，金树荣一脸期待地看着顾许，他希望顾许能继续问他在忙什么事情。

但顾许没问，只是“哦”了一声，继续盯着蚂蚁。

金树荣只好主动开口道：“顾许妹子，其实这几天我是到隔壁村去了。”

顾许扭头看向金树荣，金树荣一说“隔壁村”三个字，她就想起那个受害男人的案件。

“还没抓到那四个男的吗？”顾许问。

“没有。”金树荣摊开手，又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他努力了但还是无济于事的表情。

“那个受害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待在家里，他妈妈整天守着他，家里的叔叔伯伯去找那四个男的家里要说法，但是那四个男的都躲出去了，不在家里，家人都不承认这事。”

顾许听得有些生气，“这也太可恶了！”

“但是可以理解，他们的家里人肯定护着他们，不然还能希望他们去坐牢吗？”金树荣道。

“呵。”

顾许冷笑了一声，“就像你当初那样冒犯我，你爸妈，尤其是你妈包庇你那样？”

金树荣感受到来自顾许身上的怒气，将嘴唇抿成一条线。

这时，下班回来的周露过来接顾许。

“许许，怎么了？”

周露伸手将蹲在地上的顾许拉起来，警惕地看了眼金树荣。

金树荣再次举起双手，“周医生，我没对顾许妹子做什么，真的。”

“真的没什么。”顾许对周露笑了一下。

“要下雨了，周医生，我们先回家吧，你是接我的对不对？”

“嗯。”

“许许，刚刚金树荣有没有趁我不在的时候骚.扰你？”

“没有，他只是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又问了他一些事。”

“周医生，你不用这么警惕，我刚刚还威胁他，发现他胆子其实可小了。”

“跟你有关的事情，我没法不担心。”周露道。

顾许握紧周露的手，岔开话题道：“今天下午工作怎么样？”

“还好，基本恢复正常了，只是有的村民还不适应，面对我还有几分别扭。”

“许许，金树荣跟你说了什么？”到家了，周露还是绕回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