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顾许愣了一下，因为她已经很久没听见别人夸她可爱了，上次大概是在小时候, 但小时候也是夸她漂亮的人更多。

她从小就长得漂亮, 除了早产刚从妈妈肚子里出来, 后来养了几个月，越来越漂亮, 就是体质不太好, 是苍白的、病恹恹的漂亮。

周露是在她长大之后，第一个夸她可爱的人，她觉得很新鲜。

“周医生, 你说人为什么会变啊？”

顾许一直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她确信最初周思佳跟她交朋友时也是真心的，但不知道周思佳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明白周露刚刚跟她说的那位朋友经历的残酷现实, 男人结婚前后也不一样。

“变化的原因很多, 周围环境的影响, 人生经历，心理的不平衡，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对方也许一开始就在伪装, 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

“好复杂啊。”顾许只是听着就有些头疼, 她的脸抵在周露怀里，有些害怕地问：“周医生，你会不会变啊？”

“会。我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不是让你从哲学的角度。”顾许有些羞恼地在周露心口捶了一拳。

周露抓住她的手，用自己的手指将她的手指撑开, 然后按在自己心口, 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

顾许感觉到手心下面传来“砰砰砰”的震动, 是周露的心脏在跳动，震得她手心都有些麻。

她也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但她不好意思让周露也感受一下她的心脏跳动，娇娇地说：“你还没有回答。”

“许许，我爱你，当然也会发生变化。”

顾许的心弦骤然绷紧。

“争取每天多爱你一点。”

听周露说完，顾许才如释重负，唇角勾起一抹笑。

“周医生，你去哪里进修情话了？”

“看了一些情书集合，有一些感触。”

顾许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周露真的会去学习如何说情话。

“你为什么要去看这种东西啊？”顾许心里隐隐知道答案，但还是想听周露亲口说出来。

“许许，我不擅长说这些话，也不擅长哄你开心，但我愿意去学习，爱情除了本能，也是需要学习的。”

“我们大学有恋爱课，是选修，不过当时我没选，现在想想也很后悔，错过了一个学习机会，我也不太会谈恋爱，之前跟贾清在一起一个月，相处也更像不那么熟的朋友，只是有一个女朋友的名分。”顾许语气有些惋惜。

然后，她感觉周露抱她抱得更紧了。

“周医生，你不会吃醋了吧？”顾许带着些小窃喜问。

周露道：“是有点吃醋。”

“为什么？因为我跟贾清谈过恋爱，初恋不是你吗？”

周露没有回答。

顾许“哎呀”了一声，仰头在周露的唇上盖了几个章。

“其实我跟贾清那都不算恋爱，我也没有什么初恋情节，贾清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小说里白月光的存在，我想到她，也只会觉得自己当初真草率，还好及时止损了。”

“我跟她手也没牵呢。”

周露更沉默了。

她觉得自己跟贾清一比，好像很过分，有种没有按部就班，就被欲.望支配着往前赶了不少进度。

虽然很多时候都是顾许主动，但她没有坚定拒绝，也有很大责任。

“周医生，你怎么啦？”

顾许用自己的脸颊贴上周露的，两个人抱得很紧，她身上裹得不是很紧的浴巾已经被她蹭散了。

周露忽然松开了她，细致而小心地替她把浴巾卷成抹胸裙掖好，又在她唇上吻一下，说：“许许，晚安。”

顾许已经习惯了周露在这方面的克制，上次只是满足她，跟她一起探索怎么使用粉红小兔子就让周露心里挣扎了许久。

“晚安，周医生。”

顾许也在周露的唇上亲了一下。

*

隔天清晨，顾许跟着周露一起早早起来，穿上昨天没洗但是在阳台晒了一晚月亮的衣服，没有异味，但顾许还是有些不习惯。

周露注意到她的小心思，拉她去镇上的一家服装店，顾许试了一条粉色的碎花小裙子，女导购笑颜如花，将顾许和顾许身上这条裙子夸得天花乱坠，说能把碎花穿得这么好看的人很稀有，好巧顾许就是一个，更别说粉色碎花，极其挑人，一不小心就容易显得俗气，但顾许的身高，肤色，颜值都把这条碎花裙征服住了，还让这条粉色碎花裙显得高级。

顾许已经习惯了出门买衣服一定会被导购夸，但她还是觉得这位导购也有些夸张了，这裙子的款式已经过时，可能小地方的服装潮流都跟得晚一些，但她觉得剪裁和版型都还不错。

“请问这条裙子都少钱？”顾许看着试衣镜中的自己问道。

导购立刻殷切地开口回答，又夸了一遍这裙子用料做工如何如何好，铺垫一番，最后道：“200。”

顾许看了一下，没有吊牌标价，问：“有没有优惠？”

“看你穿这么好看，就很想卖给你，180给你了。”

顾许回想了一下这个月以来在桃源村和镇上的消费，觉得180有些高了，便问：“能不能再优惠点？”

导购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扭捏了几句后道：“150给你吧，美女，真的不能再少了。”

顾许不知道现在这个价格是否已经合理了，看向周露。

周露问导购：“90卖不卖？”

导购作出一脸夸张的表情，又开始和周露掰扯这条裙子的成本。

顾许对这条裙子也没有喜欢到一定要买的地步，道：“我先去把衣服换回来。”

导购瞧见她兴致不高，几乎是立刻改了口。

“哎呀哎呀，别换，就穿着，多好看，90卖给你们了，以后常来光顾我们店啊，我都亏本了。”

顾许看着导购一脸肉疼的表情，惊讶极了，砍价真能砍个一半还要多点，而且真有人做亏本的买卖吗？

周露面色如常，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讶异的。

顾许最终直接穿着那条粉色的碎花裙，原本的灰色休闲套装让导购包了起来，由周露提在手里。

“周医生，你怎么不买一件啊？”走到店外后，顾许好奇地问。

“没必要，我可以回去再换衣服，而且这个店里的服装风格都不适合我。”

顾许回头看了一眼，店里只有两种风格的衣服，甜系少女，还有一种是上了年纪的奶奶装，中间都不带过渡的。

顾许笑问：“这个店好奇怪哦，中间年龄段的女性难道不用买衣服吗？”

周露道：“可能是因为这边的中年女性都已经成为母亲，全身心为家庭付出，没有精力在想未婚时那样爱美了。”

顾许听完立刻就笑不出来了。

她跟周露一起走在大街上，忍不住开始观察这个小镇上的居民，看到有的女性出来扔垃圾，身上围着围裙，看到有的女性在弯腰打扫门前的卫生，看到几家早餐店里，几个女性在利落地收拾碗筷，为客人迅速地准备好一碗碗早餐，忙个不停，看见有的女性抱着孩子出来吃早餐，有的牵着大一点的孩子去上学。

她还听见孩子哭闹，刺耳的哭声响彻整条街。

顾许突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用力牵紧了周露的手。

她害怕这种生活。

“周医生，我想永远都能穿漂亮裙子。”她对周露说。

周露捏捏她手心，扭头笑着对她说：“许许，你可以只成为你想成为的自己。”

听了周露的话，顾许像被注射了镇定剂，烦躁的心奇迹般安定下来了。

她们进入一家早餐店吃早餐，中途，还帮一个手忙脚乱的新手妈妈照看了几分钟孩子，顾许的心情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小朋友肉嘟嘟，白嫩嫩，身上是香香的奶味，咧开嘴对她笑，顾许看见小朋友现在只长出两颗乳牙，咿咿呀呀地叫唤着。

很快，那位新手妈妈处理完事情回来了，顾许和周露把孩子交换给她，周露提醒了一句下次不要随便把孩子交给陌生人。

除了感激，顾许还在新手妈妈脸上看到了幸福，疲惫却幸福。

“许许，你喜欢孩子吗？”周露突然问她。

“还好，说不上来喜欢，可爱听话的还行，喜欢哭闹的我可能会烦。”

“你呢，周医生？”

“我对孩子没什么感觉。”

“咦？”顾许疑惑地眨了眨眼，“什么叫没什么感觉？”

“不讨厌也不喜欢，但是尊重每一个生命的到来。”

顾许笑了一下，“周医生，你回答问题的时候好像满分答题。”

周露颇有些无奈地说：“可能是从小养成的小镇做题家思维，是不是很无趣？”

“不会啊，我们想法不一样的时候，我会觉得很新鲜。”

顾许不喜欢那种只会附和她的交流，两个人相处，永远都只有一种想法，那才真是好没意思。

周露将碗里的一块肉夹给她时，小声道：“许许，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跟你在一起。”

连奢望都不敢有。

顾许把周露夹到她碗里的肉吃了，愉快地说：“我也没想过。”

一直住高楼，可以说是锦衣玉食长大也不为过的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机缘巧合之下来到这样的一个小乡村发展，想永远跟周露在一起，还有了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里变得更好的愿望。

她们都没有想过，但是她们在一起了。

看着对方，她们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这时，周露的手机传来震动声响，是金树荣打来的电话，问她们现在在哪里，还问自己今天能不能跟她们一起上山。

几分钟后，金树荣找了过来，狼吞虎咽吃完一碗汤粉，抢着去付了三个人的早餐钱。

吃完饭后，三人一起上山，周露开车，顾许坐在副驾。金树荣一个人坐在后座，将昨天她们做完笔录离开后，警局后来发生的事告诉她们。

金树荣说昨天他带着警察去隔壁村，并没有找到那四个男人，他们知道周露报了警，提前躲起来了。

“然后呢？”顾许有些着急地问。

“然后警察就把我带回了派出所，也问了我很多问题，做了详细笔录。”

“那个受害男人怎么样了？”

“有医生过来检查了他的身体，后面确实有撕裂出血，还提取了□□用于鉴定侵犯者身份，现在结果还没出来，但基本可以确定那四个男的为重大嫌疑人。”

“对了。”金树荣忽然提高声音，“还有一件好事，是派出所授予你们的荣誉表彰。”

顾许回头，从金树荣手里收到一封来自远山镇派出所的嘉奖，检举和配合调查的奖励。

在这个地方，人们法制观念单薄，面子和贞洁大过天，很多罪行都被掩盖了，能说出来就对执法和观念的进步有一定的促进作用，所以派出所决定表彰她们。

顾许并不好奇信封里面有多少钱，只是对着带有“检举奖励”字样的兴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刘婷，问这个能不能当作澄清证据，证明她和周露不是因为犯事进派出所的。

刘婷很快回复她说：能。

“顾许妹子，你快打开看看里面有多少钱吧。”

金树荣对信封里面的金额感到十分好奇，他这次也受到了警察的表彰，不过只是口头表彰他懂得维护正义了，希望他以后都能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顾许把信封拆开，道：“里面有200块。”

“才200啊。”金树荣觉得有点少。

顾许细致地信封重新封好，对身旁的周露说：“周医生，这是警察叔叔给你的奖励哦。”

正在开车的周露嘴角勾了一下，她觉得奖励不奖励的都无所谓，重点是她看到了小镇上的派出所也对这种恶劣案件给予了重视，这是最值得开心的。

金树荣感叹道：“要是什么时候我也能拿到派出所的奖励就好了。”

“那你以后就多做些好事吧。”顾许道。

这次她对金树荣有了一些改观，以前她是不太相信一个人真的能改邪归正的，金树荣身上，血液里，思想里或许还是有一些邪恶因子，但她看到金树荣在努力向上，就够了。

她可以继续保持怀疑，但不能去打击一个人想要变好的决心，那会阻碍一个人变好，让一个本来有机会成为好人的人永远留在罪恶的深沟里。

金树荣坐在后座有些吵闹，顾许感觉他一直在找话题想跟她说话。

比如现在，金树荣问：“顾许妹子，昨天周思佳和贾清跟你们一起下山，没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顾许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担心，金树荣对她的担心。

“没什么，她们已经跟我没有关系了。”顾许不想跟金树荣细说，他们未来有可能会真的发展成商业合作伙伴，但关系绝不可能再进一步了，她不能忘记之前金树荣给她造成的恐惧。

“周医生，放点安静舒缓的音乐听吧，我有点想睡觉了。”

“好。”

周露有一个纯音乐歌单，直接打开那个歌单，开始播放。

顾许靠着车窗，座椅挡住了她，金树荣从后面看她就像已经在睡觉，但顾许没有睡，她在看手机，打开微博想看一看热搜有没有撤下去。

围绕她们几个的热搜还在，但是内容已经换了。

顾许看见那个她跟周露进派出所那条帖子已经有了反转，因为刘婷已经放出了很专业的澄清博文，现在风向一边倒，粉丝和路人都在帮她说话，庆幸她已经跟周思佳断了关系，不然身边蛰伏这么一条阴暗的毒蛇，简直危机四伏，那些周思佳请的水军也下班了，几乎没人再帮她说话。

还有一条热帖是关于主播蜜蕥的，昨晚的带货直播中断，合约中止，两边闹了矛盾，合作方那边爆料蜜蕥带货能力不行，配不上高额坑位费，蜜蕥中途停止直播也极不负责，蜜蕥方则爆料合作方那边根本不是助农产品，定价也偏高，两边吵得不可开交。

顾许没有幸灾乐祸，但默默吸取了教训，更加坚定自己最初的想法，要保持初心，帮助桃源村的村民增加收入，也让粉丝能买到放心的产品，而不是采用虚假宣传为自己谋利。

看完这些之后，她合上了眼睛，在舒缓的纯音乐中睡了过去。

*

火车上，周思佳和贾清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在控评。

昨晚蜜蕥的直播频频出问题，还未播完就发消息指责她们策划错误，让她走了错误路线，观众都不买账，蜜蕥质疑她们的工作能力，直接说暂时不缺助理了，让她们另谋高就。

周思佳当时正在气头上，并没有说任何服软的话让蜜蕥再给她们一个机会，直接跟蜜蕥闹掰了，后来再想后悔也来不及了，加之她们也还没有签合同，完全没有挽回余地。

周思佳本性也是高傲的，尤其是在顾许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更加自命清高，才不会像一个不如顾许的主播低头。

周思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她放出顾许和周露进派出所背影的图片，甚至假装知情人士爆料，澄清出来之前，网上竟然也有这么多人维护顾许，比她请来抹黑顾许的水军还多。

她想不明白，顾许和蜜蕥同样都是颜值主播，为什么顾许转做带货主播就被大家支持，而蜜蕥这边就冷冷清清呢？

“因为顾许对待这件事很认真吧。”贾清下意识帮顾许说话，“毕竟顾许是真的住到桃园村去了，而且直播带货也是一步步细心策划，还亲自实地验货，时常跟粉丝交流进度到哪里了，很真诚。”

“但是蜜蕥，”贾清话锋一转，“思佳，我们确实没好好帮蜜蕥规划这些，你当时太急了，就想着抢占顾许买桃子的先机，认为粉丝买了蜜蕥直播间的桃子，就不再需要买顾许直播间的了，这种思路本来就是草率且错误的。”

“而且蜜蕥本身也不如顾许有观众缘，颜值也比不上顾许，各方面都被顾许碾压，我站在观众和粉丝角度，也更愿意买顾许带货的桃子，哪怕要再多等等。”

虽然知道贾清说得很有道理，但周思佳还是气得心脏疼，一句话也不想跟贾清说，把所有怨愤都化作激情打字时的戾气，猛烈攻击顾许。

“思佳，你休息一下吧。”贾清看不下去了，她看到周思佳眼睛红得快要渗血，有些担心。

周思佳没有理她，继续激情输出。

那些她们请的水军到时间就下班了，周思佳又变成一个人跟网友们对战，完全没有胜算，被淹没在那些人的唾沫里。

当顾许的新助理经营的微博号放出证据，证明顾许非但不是因为犯事进派出所，还因为检举及配合调查，获得奖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败局已定，她才无可奈何地放下手机。

这时，贾清却拿起手机，在一众骂周思佳的评论中维护她，周思佳这才觉得心理有些安慰，即使贾清做的并不能挽回什么。

“贾清，我们还剩多少钱？”周思佳靠在床上问。

“不到两千了。”

贾清叹了口气，“给蜜蕥当助理这份工作也吹了，思佳，我们还要重新找工作，估计经历这次的事情，也不会有什么大主播想招我们了。”

“思佳，我们找份工作，好好干，以后不找顾许麻烦了好吗？”

前面两句周思佳只是皱眉听着，最后一句贾清又提到顾许，她简直暴跳如雷。

“就是顾许把我们害成现在这样的，你还要帮她说话！”

“那我闭嘴。”贾清真的不再说话了，只是叹气。

过了一会儿，周思佳有点后悔自己对贾清大声嚷嚷，挤到她身边道：“贾清，我刚刚不是故意吼你的，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思佳，我跟顾许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我希望你不要再为顾许的事生气，你们好歹也是朋友一场，分开了也互相祝好才是好的结局。”

好个屁！周思佳不屑地在心里腹诽，但理智上她并不想失去贾清，再失去贾清，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装作一幅想通了的纯良模样，道：“好吧，我会努力控制住自己的，你多提醒我。”

“嗯，我会的，思佳。”贾清看周思佳心情终于平复下来，自己心里也松快几分。

周思佳问：“贾清，你觉得我长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