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三人,去时两人。
打算亲自给势单力薄的观星楼主挑选些可靠人手听用的马三爷,骑着那匹在江湖上极为扎眼的神骏墨麒麟离开铁匠铺子,本想着策马出北门直往大漠去,却被与他同行的慕容百胜拦住,两人不急不缓在杨柳城中兜兜转转,逗留了整整三个时辰,直至天色渐暗才扬尘而去。
这位在大漠马帮上千号草莽中,称得上头一号心思缜密的教头做了两件事。
自打初次学着陈无双做生意的沈辞云狠狠坑了谢逸尘八千万两银子,马三爷就收拢帮中绝大部分弟兄回了寨子,离大漠最近的杨柳城中也只留下几个伶俐的充当外围防风的眼线,慕容百胜找到这些人,吩咐他们这些日子盯紧了城里修士动静,尤其是城东厉掌柜那家客栈。
第二件事,慕容百胜在城中纵马围着杨柳城四面高墙走了一圈,偶尔勒马驻足,一言不发。
尽管刚认识司天监那位新任的观星楼主没有多长时间,但几番交往下来,慕容教头不认为如今在整个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陈无双会是无的放矢的人,他先前问过马三爷,如果让大漠马帮的人来驻守这座败落城池,大概能守住多久,这句话被慕容百胜死死记在心里。
当年誓死不降,最终求仁得仁死在康乐侯许家先祖剑下的那位前朝守将的功勋,一半在于杨柳城四面高墙坚固有险可守,另一半则在于心系前朝的江湖修士纷纷驰援不惜死战,才能让大周太祖皇帝麾下数名声威赫赫的战将铩羽而归。
而如今,杨柳城高墙犹在,可早就被一千三百余年来的风霜侵蚀得千疮百孔。
心中有数的慕容百胜出城之后,无奈眉头紧蹙连连叹气,直到两匹马扬起扬尘刺进大漠,见四野无人时马三爷座下的墨麒麟逐渐放缓速度,才涩声道:“三爷,真打算不遗余力相助无双公子?”
马三爷吁停墨麒麟,举头是漫天清寒月光,低头是茫茫连天黄沙。
这个始终不曾片刻忘怀旧情的粗犷汉子,在最熟悉的地方却显得最是孤独。
他冷着脸转头看了慕容百胜半晌,投身大漠这些年没有做过亏心事的后者坦然跟他对视。
马三爷的目光慢慢从冰冷变得柔软,两匹马再度前行时,慕容百胜才听见叹息声,“你来大漠的那年咱们马帮已经算成了气候,所以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我八岁那年冬天,凉州冷得连石头都要冻裂,父母双亲和两个兄长都没捱到过年,我命大。”
说起这些,马三爷的语气出人意料的很是平静,“想当马贼得有个投名状,那年的正月初一,是我第一次被马贼逼着拿刀杀人,死在我刀下的是一个无辜的柔弱女人,要说取死之道,大抵是因为她家有米有肉,还有能挡住寒风的棉衣。我不杀她,死的就是我。”
若有所悟的慕容百胜默然点头,他知道在大漠寨子外面有一丘没有立碑的荒坟,每年正月初一和清明,三爷都要一个人带着酒菜前去祭奠,在坟前一坐就是大半天,帮里的马贼有人说那座坟里埋着的是三爷相好,也有人说是三爷亡故的家人。
可是谁都猜不到,连马三爷都叫不出那个女人的名字。
一生只是一次相逢,阴阳两隔。
马三爷探身摸了摸墨麒麟的马头,唏嘘道:“有了投名状,我就成了个没有马匹的马贼,踏进江湖才知道江湖其实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那时候啊,唯一真正看得起我、拿我当朋友的,就只有两个人,苏昆仑座下弟子花千川、沈廷越。”
“醉心医术的沈判官后来就很少下山,时常找我喝酒的只剩下花二爷,是他教我练剑,教我为人处世,教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没有他,哪来今日咱们的大漠马帮?我总想着,以后混出个模样来能回报一二,可十一年前云州的那场大火···是苏昆仑拦着不让我出凉州。”
马三爷仰头看着月朗星稀,一字一句道:“花二爷为寻找宁退之的下落,耽误了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的大事,无双公子就是他花家的后人,百胜,我不是要不遗余力的帮他,而是咱们大漠马帮本来就该是花家的。”
慕容百胜的声音很轻,“要替无双公子守住杨柳城,太难了。”
马三爷嗯了一声,世上做起来难的事情多不胜数,可总是有人能做成,“百胜,你这种人本就不该窝在大漠里,回寨子挑些信得过的人手,跟着无双远比在马贼堆里混迹有出息,守不守得住杨柳城都是后话,或许那小子真能杀了谢逸尘。”
慕容百胜重重点头,抛开陈无双的年龄不谈,能得司天监观星楼主赏识,对他这种出身于凉州散修世家的人而言,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莫大荣耀,他之所以费劲心力整顿大漠马帮,就是想着等个一展所长的时机。
苦心人天不负,陈无双骑驴进凉州,就是他等到的最好时机。
而此时仍然身在铁匠铺子后院的观星楼主,正散开神识在杨柳城中一寸一寸查探,如果城中真有单蓉所怀疑的五境高人,或许能够发现些蛛丝马迹,即便那人刻意收敛自身气机,九品之上的修士本身气度也如同鹤立鸡群。
两个时辰,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