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那场戏拍完就已是傍晚, 等医生把伤口处理包扎完,外面的天色早就完全黑了下来。
剧组没再停留,直接收工回了山庄, 吃完晚饭各自散去时, 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城哥,这是消炎的,等会先吃一粒。”
豆子一进屋就直奔茶几,忙活着拆开查看医生开的药,看完一盒又研究起另一盒,嘀咕道:“这个是……止疼片?这个最好还是别多吃,要不先放着吧, 万一疼得厉害再吃?你晚上就先吃消炎的。”
江阙在旁看着他操心,有些无奈地笑着伸手接了过来:“我来吧,等会儿我盯着他吃。”
“喂, 你们能不能别说得好像我是三岁小孩儿似的?”宋野城好笑道, “我又不是不识字儿,药还能不会吃了?”
豆子“呵呵”傻乐了几下, 把药连着单子都留在了茶几上,这才拿上东西准备回自己那边。
江阙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这本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是个礼貌之举, 但奇怪的是,江阙送出屋门还不算完,还继续往前给他送到了院门口。
豆子有点纳闷,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交待,到门口便眼巴巴地等着, 结果就见江阙像是欲言又止般盯了他半天, 最后却只憋出了一句:“……拜拜。”
豆子茫然地眨眨眼, 也只得讷讷“拜拜”了一声,挥手告别后便挠头离去。
江阙目送他走远,意味不明地撇了撇嘴,这才转身往回走去。
回到屋里时,宋野城正拎着猫粮袋站在立柜前。
江阙见状忙道:“我来。”
“不用,”宋野城扭头朝白毛那边抬了抬下巴,“已经喂完了。”
江阙转头一看,发现白毛面前的食盒里果然已经加满了食水。
宋野城把袋子放回立柜上层,合上柜门,转身问道:“上去么?”
江阙点点头,走到一旁把白毛窝边的落地灯拧开,给它留了点亮,而后才关了客厅大灯,跟宋野城一起上了楼。
到了二楼,宋野城顺着走廊走到自己门前,随手拧开房门、打开了大灯,刚准备习惯性回头道声晚安,一转身却发现江阙居然没往对面去,而是紧跟在他身后到了这边房门口。
“怎么了?”宋野城疑惑道。
江阙略微抬头:“……你要帮忙么?”
见宋野城像是没懂,他又补充道:“就是……洗头洗澡什么的?”
他指了指宋野城受伤的右手:“你这手不是不能沾水?”
这就是他刚才送豆子出去时欲言又止的事。
毕竟这大热天出了一身汗,直接睡觉肯定不舒服,他本想问豆子“你不帮他洗澡?”但转念一想豆子只是助理,又不是护工,他也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豆子的工作范围,怕问了反倒叫人难办,所以愣是憋到最后也没问出口。
宋野城原本还真没考虑到这个,此时不由被问得一愣。
紧接着他转着眼珠脑补了一下洗澡的流程,觉得好像也没多复杂,便颇为自信道:“我一只手应该也行。”
江阙斟酌片刻,严谨道:“……我觉得你不行。”
“咳咳!”宋野城冷不丁被呛了一下,好笑道,“能不能别随便对一个男人说‘你不行’?”
江阙没接茬,只满眼不认同地盯着他。
“放心吧,”宋野城胸有成竹地抬了抬下巴,“洗澡本来就用不上两只手,一只足够了。”
江阙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也没反驳:“……那你去吧。”
宋野城潇洒一笑,转身径直进了浴室。
*
五分钟后。
浴室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宋野城从门后探出脑袋,顶着满头被他自己糟蹋成狗窝的头发和略微涨红的脸,挫败又幽怨地看向江阙:
“……我不行。”
江阙本就是特意等着没走的,此时闻言忍不住无奈地笑了起来,眼中满是“我就知道”的揶揄,走过去把门推开了些,侧身进了浴室。
宋野城的衣服其实已经脱得差不多了,但明显是经过一番艰苦斗争才完成的,因为衣服裤子全被乱糟糟扯成了麻花,东一件西一件落了满地。
没受伤的时候,他确实没觉得双手合作有什么必要,但等真的只能用一只手的时候,才发现连最简单的事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江阙先是弯腰把衣服捡进了衣篓,又拿下花洒过去冲洗了一下浴缸、放了半缸热水,这才指挥道:“进去吧,我先帮你洗头。”
“哦。”宋野城抬手勾了勾鼻尖,依言朝浴缸走去。
他自打记事时起,除了偶尔帮他爹搓过几次背外,还从没这么寸丝不挂地跟谁待在一起过,此时多少有些脸热,连跨进浴缸的动作都显得有点别扭。
但其实何止是他,江阙从进门开始就没敢正眼往他那边看,这会儿其实也不自在得很,只不过他心里记挂着宋野城有伤,油然而生的责任感强压下了尴尬,这才能装得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有条不紊。
等宋野城坐进浴缸,江阙从旁边的架子上抽了条毛巾,对折两道,垫在浴缸边沿做成了一个小颈托,然后才拍了拍让宋野城躺下,伸手拿过了花洒。
打开热水后,他先是用手试了试水温,而后浅尝辄止地往宋野城头上淋了一下,问道:“水温行么?”
“嗯,”宋野城感受着不冷不热的水温,应了一声,又嫌不够似的补充道,“刚刚好。”
江阙于是没再多说,轻轻垂下长睫,专注又认真地冲洗了起来,因为怕水溅进宋野城眼中,还抬手在他发际线前遮了圈小护栏。
待到头发完全打湿,他起身去挤了点洗发露回来,均匀抹在头发上,又细细揉搓了开来。
因为经常要打字,江阙一直都不怎么留指甲,所以此时搓揉起来丝毫不会产生尖锐的剐蹭感,指腹那轻柔适中的力道让宋野城忍不住舒服地眯了眯眼,几乎都想就这么在浴缸里睡过去。
直到揉出了满头泡沫,江阙重新拿起花洒,温热水流再次冲上头皮时,宋野城才从昏昏欲睡中稍稍醒神,偷偷抬眼瞄向了头顶。
浴室灯光柔和,轻洒在江阙微低的发梢,给他垂下的长睫勾勒出了半扇剪影,将他本就白皙的脸颊烘托得更为细腻,也令那轻抿的浅粉唇瓣显得格外柔软。
宋野城的喉结轻轻一滑。
不知怎的,他忽然就想抬手触碰一下,脸颊也好,唇瓣也罢,那在脑海中模拟出的软嫩触感无形勾引着他,犹如清晨荷叶上滚动的露珠,在他的心头来回荡漾。
而江阙对此毫无所觉。
此时他已经细心冲完了宋野城前额的泡沫,顺着往旁冲洗到了两鬓,因为怕水会流进耳朵,他自然地抬起手笼了上去。
谁知就在这时,当他的指尖刚一触到耳垂,宋野城的身子忽然触电般僵了一下。
江阙动作一顿:“怎么了?”
宋野城自己也是一愣,待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后,他不禁面上一热,强行解释道:“没事,耳朵有点……怕痒。”
“哦……”江阙不疑有他,稍稍把手抬高了些,小心地没再发生触碰,只悬在近处拦着水花,直到两侧鬓边都冲干净,这才顺着往下冲起了脑后。
因为下方的泡沫没法看见,他只得垂手往下半托半搓地揉了揉,谁知当他指尖不经意地触到宋野城的后颈时,宋野城的身子又是陡然一僵。
“……”江阙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脖子也怕痒?”
宋野城简直难以启齿。
其实哪里是怕痒,那根本就是敏感的生理反应,连续两阵酥麻简直像电流似的在他身体里游窜,窜得他连心跳都加速了起来。
可他又能如何解释这种事,张口结舌憋了半天,最后鬼使神差地冒出了一句:“别人碰不会,但你碰就……反正不一样。”
这话一出,江阙倏而一怔。
宋野城也不知他听懂了没,兀自对着空气眨巴了两下眼,又像是不甘心似的抬眼看向头顶,只见江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两颊却微不可查地泛起了红晕。
宋野城盯着那绯红渐渐晕开,心中那簇不知哪来的小火苗倏然跳跃了一下,令他蓦地脑子一热,忽然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勾住江阙的后颈将他拉了下来。
骤然缩短的距离令江阙下意识微微张大了双眼,直至两人近在咫尺,彼此鼻息都已纷杂交错,他才不禁吞咽了一下,有些紧张地轻轻眨了眨眼。
宋野城没有再使力,就那么保持着既不放他远离、也不继续拉近的力道,将他堪堪囿于眼前咫尺,目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任凭胸腔里鼓动的血液冲击着耳膜、瞳孔,将每一缕呼吸染上温热的余韵。
寂静的浴室中只余花洒水声还在欢快地流淌,蜿蜒水迹氤氲出层叠的雾气,游离、蔓延、弥散,在这狭小空间里蒸腾升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