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很亮又很暗(2 / 2)

奥尔登几乎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他端起了茶杯,猛地灌下几口已经冷掉的茶水。他的语气颤抖着:“真够不可思议的……教授,我不是说您知道这事儿不可思议,尽管这的确有些……

“我的意思是,那个计划。那个邪恶的、大胆的,令人匪夷所思的计划。夜深梦回的时候,我感到自己仿佛瞥见了一个庞大怪物的一角,那可怕、恶心而令人胆寒。

“……我是说,任谁在听闻启示者和启示者的力量的时候,都不可能想到这种做法,是不是?可是他却真的这么想了,还这么去做了。

“他往全城的各个角落撒下自己曾经使用过的物品,仿佛是将种子播撒到各地,期盼着哪一天自己的生命能从那新的种子里生根发芽,重新健康茁壮地生长出来。

“乔纳森·布莱恩特是个天才,邪恶而渎神的天才!”

越说,奥尔登的情绪反而越来越激动。到最后,他几乎手舞足蹈,面色涨红。可当他说完那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情绪又骤然跌落谷底。

他喘着气,年迈的身体让他无法支撑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他颤颤巍巍地喝了一口水,随后才慢慢平静下来。他苦笑了起来。

西列斯始终保持着沉默。

隔了一会儿,奥尔登才喃喃说:“不可思议,不是吗?我得承认,在某一刻,我的确对那计划感到心动了……永生啊。或许,我也可以活到迎接旧神归来的那一天。

“可是,我毕竟感到了恐惧。那是不可思议的想法与做法。我不愿意以自己的灵魂去做这场实验,我也不愿意以杀死他人的方式来获得自己的永生。那太可怕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反而真切地平静下来。

西列斯说:“那的确是十分邪恶的计划。”

奥尔登同意地点了点头。

他们达成了共识,于是会客厅内的氛围好了不少。奥尔登站了起来,在会客厅里走了一阵,像是在活动自己麻木的手脚。他站在壁炉旁,烤着火,仿佛能从火苗中获得温暖。

西列斯问:“所以,关于这个计划,我们有什么能做的?”

“乔纳森实际上不会和我们真的谈及这个计划。”奥尔登说,“不过,一些同样参与这个计划的人,反而口风不严,偶尔会透露出一些风声。”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他问:“您知道有哪些人参与其中吗?”

奥尔登随口说了几个名字,西列斯都一一记了下来。他想,或许可以在深海梦境中试着找找这些人的梦境。乔纳森不怎么做梦,所以西列斯也很难从他的梦境中得知什么。

而现在,这些知情者的梦境也同样是可能的选择。

“我很难真的从他们口中直接问出什么消息。当然,如果您想要去调查他们的话,那也是一种办法。”奥尔登说,“如果真要说我所了解到的信息……”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西列斯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思考。

隔了一会儿,奥尔登如梦初醒一般,他说:“道森街。”

西列斯一怔,不禁问:“什么?”

“……西城的道森街。”奥尔登低声说,“据我所知,那是乔纳森着手发展的地方,是一家地下黑市,不知道您是否听闻过。”

西列斯慢慢地点了点头。他其实一早就知道这事儿,不过,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道森街可能和乔纳森的复生计划有一些关联。

奥尔登说:“如果调查一下道森街的相关出货情况,尤其是那些不明来源的时轨,那么恐怕就能找到乔纳森的一些破绽。据我所知,他似乎是隐藏身份,将部分使用过的时轨混进了道森街。”

/> 西列斯怔了怔,有些困扰地说:“我以为,他的计划是让自身在年轻的孩童身上复生?”

“那是达尔文医院正在做的事情。”奥尔登意味深长地说,“但是,在达尔文医院之外,他当然也乐意做一些其他可能的备选方案。而那些备选方案,可能不如达尔文医院那边计划如此谨慎与仔细。”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会露出破绽。

西列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道森街。这的确是一个他忽略的地方。实际上,那里鱼龙混杂,并且信息传递十分隐晦。如果乔纳森真的想做出什么,那么说不定也会利用到这种环境带来的便利。

不过,说到达尔文医院,西列斯就又想到了纳尼萨尔·布莱恩特。那个年轻的男孩,有可能是乔纳森的孙子,并且……被骰子称为“圣子”。

西列斯并不打算直接将自己知晓纳尼萨尔存在的事情告诉奥尔登,面前这位老画家,即便他显得十分坦诚,但是他身上那闪动着的蓝色光辉告诉西列斯——这毕竟是一位强大的启示者。

西列斯便说:“关于乔纳森……我始终有一个不太理解的地方。您与其他人都拥有后代,但是为什么乔纳森……”

“为什么他是个无妻无子的鳏夫?”奥尔登这么说。

随后,奥尔登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在沉默片刻之后,说:“据我所知,乔纳森应该是拥有血脉后裔的,只是外人并不知道,他自己也不乐意提及。他的妻子早逝,死去的时候还没留下后代。

“在那之后,乔纳森似乎是拥有了一个私生子。但是他当时醉心于权势,私生子的出现会影响到他的名誉,因此这个私生子,以及私生子的生母,就始终不为人知。

“至于这不为人知的私生子的现状如何,这就更加没人知道了。”

西列斯点了点头,他说:“我之所以这样问……总之,您可能也知道,在某些研究中,时轨带来的污染是会随着血脉而传承的。”

奥尔登微微一怔,似乎意识到西列斯想说什么,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所以,我正在思考……如果乔纳森拥有后代的话,那么他会不会优先选择让自己在后代的身体中复生?”西列斯以一种十分低沉、冷淡的语气这么说。

奥尔登不可思议地说:“这……这怎么可能?!”他表情十分惊愕,“不,我是说……我是说,这的确有可能,可是,乔纳森怎么……他怎么能这么做?!那是他的后代!”

看起来,拥有浓重家族观念的老画家,对于乔纳森可能的做法,感到了怒发冲冠。

“我认为这是一个可能的假想。”西列斯仍旧维持着平静,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早就见到过纳尼萨尔,所以才能这么冷静。

奥尔登喘了一口气,似乎被西列斯的平静所感染,不由得望向他。

西列斯顿了顿,才继续说:“既然道森街是达尔文医院的备选方案,那么达尔文医院正在做的事情,是否也有可能是更为核心、隐秘的计划的备选呢?”

奥尔登怔了一会儿,然后苦笑起来:“您说服了我……诺埃尔教授,我认为您说的是有可能的。”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些恍惚。

事实上,西列斯还有第三个假想——也就是,复生神明与复生自我或许正在同时进行。毕竟,纳尼萨尔被称为“圣子”。那是一个过于宗教意义上的称呼。

但面前这位老画家,今天似乎已经接受了太多的刺激。他看起来面色忽白忽青,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所以西列斯斟酌了一下,最后暂且将这件事情放了下来。

他认为过段时间再提及此事也是一个可能的选择。

实际上,一切的问题根源都在乔纳森·布莱恩特的身上。只要能阻止这个家伙,那么不管是复生神明还是复生自我,都是可以被中止的邪恶计划。

他们静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后,奥尔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说:“我想,诺埃尔教授,今天的谈话差不多也可以结束了。我可能需要去休息一会儿。

“至于乔纳森·布莱恩特,我会去关注他的现状。如果他真的快要死了,那么他的计划可能就马上就要进行最后一步。

“但是,如果他还能苟活下去,那么,我想他是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的。”

西列斯赞同地点了点头。更换身份,复生自我,那都意味着他将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苏醒——无论这种想法是否真的可行,那也意味着乔纳森·布莱恩特将不复存在。

所以,西列斯也始终认为,不到最后一步,乔纳森不可能铤而走险。

不过与此同时,西列斯也维持着些微的谨慎。他想,这种想法尽管合理,但也终究只是他们站在他者的立场上揣测乔纳森的想法。

如果乔纳森真的已经病得十分难受,活到不想继续在那累赘的年老身躯中继续活下去,那么说不定,他就将要行动起来了?

这种想法同样也出现在西列斯的心中。

他想,如果要调查道森街,那么利用更官方一点的渠道是更好的。不知道往日教会那边对于达 尔文医院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

不久,他与奥尔登辞别。奥尔登看起来已经从种种想法中缓了过来,不过整体的神态的确显得苍老了不少。

离开的时候,西列斯与埃米尔见了一面,埃米尔看起来十分喜欢他带过来的玩具。于是西列斯给了他一张广告卡,告诉他,如果想买其他的玩具,那就可以写信到相应的地址订购。

埃米尔十分新奇地摆弄着那张广告卡。

随后,他有点儿好奇地问:“教授,如果有新品呢?”

“来信订购过的客人,我们会定期寄送商品清单。”西列斯说,“广告卡也会定期更新一下。”

埃米尔恍然大悟,他说:“我马上要去上学了……可以和我的同学们分享一下这些玩具。”

西列斯心想,看起来,埃米尔会为店铺拉拢来不少生意。埃米尔的同学估计也会是一些贵族家庭的年轻孩子,恐怕很有购买力。

他不禁微微笑了一下,说:“期待来自你的同学们的反馈。”

他与埃米尔告别,然后离开了布里奇斯家。奥尔登派了车夫将西列斯送回了海沃德街6号。意料之中的是,琴多已经点燃火炉,在房间里等待着西列斯了。

回程的路上又下了雪,琴多在西列斯开门的时候就已经起身,让西列斯在进门的第一眼就能瞧见他翠绿色眼睛的恋人。

琴多伸手为西列斯拍掉了肩头的雪花,然后说:“快来取个暖吧,您恐怕冻坏了。”

西列斯脱了外套,然后说:“外面的确很冷。不过这一次有了还算不错的收获。”

他将从奥尔登那边得知的信息告诉了琴多。

琴多琢磨了一会儿,然后说:“但是,我们还是不知道……具体的地点。”

“这恐怕需要更加知晓内情的人。”西列斯说,“如果到了紧要关头,那么我们也可以直接去找休伯特·福克斯,让他带我们去相应的地点。”

当然,这个“让”,可能就需要一些更为强硬的手段了。

西列斯一直不这么做,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最后的手段。乔纳森·布莱恩特可以一走了之,但是西列斯却不能简单地选择这种粗暴的手段。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感到发生在拉米法城的事情,始终比发生在无烬之地的事情更加复杂。这牵涉到许多脆弱的年轻孩子,而那让西列斯的每一步都不得不更加谨慎。

他尽可能不引起某些幕后黑手的注意。他希望往日教会那边的调查能带来什么信息,但是又觉得那边的进展似乎十分缓慢。

琴多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唇瓣,然后低声说:“明天还有许多事情正等待着您,所以,别烦心这些麻烦事儿了。等会儿我们去吃晚餐,然后您早点休息吧。”

西列斯点了点头,也不再思考这些困扰的事情。

再过两天,深海梦境就将重新朝他开启。到那个时候,他说不定能去到乔纳森的梦境中——或许,也可以去到更多知情者的梦境之中?

“对了,再跟您说个好消息。洛厄尔街32号已经过户了,现在,那儿是我的房子了。”琴多说,“也是您的。”

西列斯微微一怔,随后真切地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某种意义上,他与琴多都已经习惯了那个小房子的存在。或许未来他们会搬进其他的房子,不过,这个冬日,他们共同在洛厄尔街32号度过的时光,也将铭记在他们的生命之中。

时间会流逝,记忆永不褪色。

第二天上午,西列斯匆忙赶赴拉米法大学主城堡一楼的会议厅,参加文史院的年终会议。

凭借自己的论文,西列斯在会议上得到了一份荣誉证书,以及一千公爵币的奖金,以及几位学院高层的拍肩鼓励。

另外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曼特尔教授被停职之后,此刻坐在文学史专业主任位置上的,是布莱特教授。

在会议落幕之后,西列斯更是从布莱特教授那儿得知,曼特尔教授在被停职之后,选择了主动辞职。

在即将退休的时刻,曼特尔教授却以如此不体面的情况收场,实在令人唏嘘。

当然这是西列斯的想法。布莱特教授看起来十分幸灾乐祸。不过,在曼特尔教授走后,布莱特教授就成了临时代理的专业主任,看起来也被各种事务烦得不轻。

于是在幸灾乐祸片刻之后,他就若有所思地打量起西列斯。

他问:“我亲爱的学生,你有空来当这个烦人的专业主任吗?”

西列斯:“……”

敬爱的导师,您看他像是有空的样子吗?

西列斯看了看怀表上显示的时间,十分诚恳地说:“教授,我还得去历史学会参加那边的表彰仪式,我得走了。”

布莱特教授:“……”

怎么,这年头连表彰仪式都得赶场了吗?

不过西列斯确实赶时间。拉米法大学这边的会议结束都已经十一点多了,而历史学会那边的表彰仪式一点钟就要开始。西列斯甚至只能在马车上稍微吃点东西。

……当然,是琴多为他提前做好的饭团。他终于不需要如同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样,在马车上干啃面包了。

布莱特教授默然片刻,也只能拍拍西列斯,鼓励一下自己这位忙碌的昔日学徒。

下午,当西列斯抵达历史学会,打算参加历史学会的表彰仪式的时候,拉米法西城道森街的地下黑市,艾琳·费恩等人也在为店铺开业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这家店铺最后被命名为“瑰夏杂货铺”。之所以使用“瑰夏”这个名字,是因为西列斯在俱乐部活动的时候随口提及了自己即将开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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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最后,他就干脆借用了文学社的名称。当然,多萝西娅和朱尔斯对此没什么意见。他们反而对于西列斯描述中的一些玩具十分感兴趣。

安吉拉早就已经在周六聚会的时候,就已经玩过了西列斯带过去的样品,因此一直笑眯眯地望着其余同学好奇的模样。

西列斯最后同样给他们分发了一批广告卡,以满足学生们的好奇心。

总而言之,在经历了漫长的准备期之后,这家名为杂货铺实为玩具店同时还卖点手工艺品的铺子,终于要在2月1日这一天开门营业了。

肉眼可见的是,未来给这家店铺带来更多销售额的,会是订购服务;不过,三位负责经营店铺的女士,还是决定在地下黑市的店铺中摆上相应的样品。

地下黑市略显昏暗的店铺中,费恩一家都已经抵达了,正忙于清点货物。琴多也在,他正与黑市的管理者商量着存放货物的问题。

吉米和安东尼·费恩领着一帮年轻的孩子们也来到了这里,他们跑来跑去,搬搬东西、擦擦桌子,偶尔还要比拼一下谁能扛更多东西。

绝大多数孩子都有些嘻嘻哈哈,为这家店铺的开业感到愉快。他们能从这家店铺赚到足够负担他们生活的钱,并且说不定,还能借此摆脱西城流浪儿的生活。

相比之下,吉米表现得更为严肃。他努力记着每件商品的价格,仔细观察着商标与制作工艺。偶尔,他伸出手,轻轻碰一碰那些崭新的玩具,甚至不敢怎么用力。

休息的时候,他有点紧张地掏出钱币,悄悄购买了一个小小的魔方。他拿在手上,喜不自胜地把玩着。那崭新的魔方,也仿佛象征了他崭新的人生。

当新的一批货物抵达,吉米数清了数量,然后跑到艾琳·费恩面前,问:“艾琳女士,这两箱要放在哪儿?”

后者刚要回答,却突然怔了怔。

“艾琳女士?”吉米疑惑地歪了歪头。

艾琳·费恩愣了一会儿——从她嫁给伯特伦·费恩开始,她便被称为费恩太太。在遥远的、更为年轻的时候,人们称呼她为科尔小姐,那是她未出嫁时候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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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陌生的称呼在她的心中激起一阵奇异的波澜,她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因此而感到些许的迷茫。隔了一会儿,艾琳轻轻咳了一声,说:“放在那儿就好了。”

吉米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自己的伙伴整理着那些货物。某一刻,他在不经意间抬起了头,望向着地下黑市。

光线在这儿总是忽明忽暗,因为地下通道没有足够的光源,光线全都是依靠挂在墙壁上的壁灯。偶然有一些用以通气的小窗出现在墙壁的上方,而那带来了略显刺目的日光。

不过,绝大部分的地下通道都笼罩着在一种略微昏暗的、阴沉的气氛之中。有时候,人们站到通道的一端,望向遥远的另外一端,只能瞧见漆黑与朦胧的尽头。

吉米突然怔住了。

他想,很亮……又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