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圣上的病一日重过一日,裴知衍空闲间也越少,季央见他有与几人在书房商谈半日,她不清楚他在策谋些什么,心中却隐约不安。
裴知衍跨进萧篁阁见正屋还亮着烛,加快步子走过去。
撩开帘子,季央坐在床上,就着烛火在看书,他认得,是那本小窗忆游集序。
青丝如稠,柔顺披在她的肩头,有几缕散落着半遮了眼帘,她轻轻眨眼,乖巧又美好。
裴知衍笑笑上前,“怎么还没睡?”
季央一夜都在斟酌要如何跟裴知衍说那个梦,哪里睡得着,她仰起头道:“夫君回来了。”
裴知衍在她身旁坐下,看到她眸光轻晃了一下,笑:“在?”
“做了一个梦。”季央咬着下唇,“睡不着了。”
她望着裴知衍的眼睛,还拿着书的手攥紧几分,“那梦不太好。”
裴知衍抬手抚过她轻颤眼帘,将人抱到了怀里,哄慰着:“什么梦的央央吓着了?”
话到嘴边,季央又犹豫了起来,如果真的是谋反那就是大逆不道,若败,整个侯府将万劫不复,若成,也将背负天下人的骂名,她心里的那杆已经失了平衡。
季央攥紧裴知衍的衣襟,“梦见父亲夜闯皇宫,被梁王所抓。”
裴知衍玩着她发丝的手微顿,“怎么还胡思乱起来了。”
他神色如常,抵着季央的额头,不着调的勾笑,“是近来陪央央少了的缘故?”
季央见他不以为意的样子,心里更是着急,挺直背脊道:“做那梦,还从未见过梁王,怕这不止梦,而是什么预兆。”
裴知衍轻敛起笑意,“所以宫宴那日,央央是因为看到了梁王。”
季央点头,眼眸中水波颤动的厉害,“真得害怕。”
裴知衍未置一词,抚着她发让她靠在自己胸口,良久才道:“傻央央,梦都是假的……不有的。”
沉暗的视线越过季央落在那摇曳明灭的烛火之上。
*
不只是季央,这些日子就连秦氏也常觉得心中不安。
她将抄完的一卷经文放置到边上,对季央道:“近来不知怎么回,总是心悸难安,明日去寺庙上香。”
季央搁了笔,挽着笑道:“陪母亲一起去。”
秦氏微笑颔首,让她不必再抄,“早些去休息,明日要早起。”
季央应声离开,翌日一早便陪着秦氏一同去往宝寺上香。
一路上都是乌云遮日,低压压都透不进一点阳光,似要下雨却怎么也下不出来。
季央被这压抑的天气搅乱到心神不宁。
巍峨雄伟的大雄宝殿,两旁是目眦欲裂、威严凶猛的金刚护法,大殿中央则是慈悲低眉的佛像。
望着佛像,季央合十双手,慢慢沉静下心,唇瓣翕动,虔心诵着经文。
秦氏道:“去捐香火。”
季央点头,“从前陪祖母来上香,常听这里的惠山大师讲经,正好这次来,去拜见一下。”
秦氏听说:“也好,稍你直接到禅房便是。”
秦氏离开,季央转身看向一旁的知客师父,行了个合十礼,“有劳师父。”
知客师父道:“惠善师叔正在法堂讲经,贫僧带施主过去。”
他带季央绕过大殿往法堂走去。
看着愈沉的天色,季央感觉自己的胸口也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
知客师父将季央引至殿中,为她上了一杯茶,“还请施主在此稍片刻。”
季央对身旁的萤枝与碧荷道:“你去外头吧。”
两人齐声道是。
走开不一儿,大殿就走出来一位眉目慈悲的高寿僧人。
季央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行了一个合十礼:“惠善大师。”
惠善亦回了一礼,“阿弥陀佛,季施主请坐。”
二人对落座,惠善又道:“贫僧见季施主面露忧色,恐怕不是来听贫僧讲经的。”
季央道:“确实有一如何也参悟不透……大师信梦中的预示吗?”
季央颦起细眉,“以前从未见过的物和人,却清晰的出现在梦里。”
“阿弥陀佛。”惠善大师道:“梦境乃万物之灵的预兆,梦境由因缘而起,所谓三世因果,过去,当下,将来,季施主梦中所见,也许便是在这因果之中。”
“过去……将来……”季央垂着眸,低声重复。
一个青衣小僧人从外面进来,“主持请师叔过去一趟。”
惠善起身对季央道:“季施主请稍坐,贫僧稍便来。”
季央僵硬的牵了个笑:“大师请便。”
惠善大师离开,季央一人坐在殿内,思忖着他说的话。
殿中孱孱飘动的香烛气卷着季央的思绪,不断的有什么从脑中浮现——
一夜之间被重兵包围的定北侯府,那一纸休书,不见天日的地牢,满身是血的裴知衍……虎符,被叶青玄夺去虎符!
“轰隆!”
一声闷雷砸下。
季央猛得清醒过来,双眼里布满惊惧和痛楚,寒意从肢传入心底。
不是梦,不是梦,这是真的发生的情!
不是侯爷要谋反,而是梁王设计假传出要逼宫的消息,侯爷带兵进宫护驾,反被指谋逆!
季央捂着心口急促的喘息,梦里侯爷与裴知衍都被关入昭狱,他一纸休书保下了她,季央眼中不断的滚落泪水,在那样的境况之下他还是护着她。
季央双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而那块虎符,从她手里被抢了去……
季央心痛如绞,任凭她压着心口,力呼吸也不住疼痛。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季央转头望着阴沉到几乎让人窒息的天空。
今日是十月廿二……是今天!就是今天!
季央猛得起身,甚至推翻了面前的矮几,夺路向外奔去。
她没有看见自大殿之走出来的男,直到他启唇叫住她,季央才陡然僵住。
“表妹。”
季央如同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从前她觉得温柔平和的声音,此刻听上去是如此阴鸷瘆人。
季央粗重的喘息,力闭了闭眼,才转过身,她故作镇定,又略显惊讶,“表哥?你怎么在这里?”
叶青玄没有回答,看了眼被推翻的矮几,凝着季央还噙着泪的眼眸,关切地:“表妹怎么了?”
季央紧攥着手心,指甲掐到了肉里,“听见雷,一个人有些怕。”
叶青玄,她自小一起大的表哥,温文儒雅,梦里的叶青玄,就是一条蛰伏在暗处的毒蛇,阴冷狠戾,在侯府被灭之,将她关在一座宅子里。
季央思及此就不抑制的发抖,她竟然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这个人,
叶青玄不知是信了她的话还是没有信,无奈浅笑,“还是跟小候一样胆小。”
“来这里是替祖母求个平安,不如表妹随去看看她老人家,她近来很是惦念着你。”
叶青玄朝她走过去,季央受惊一颤,戒备的向退去。
叶青玄几不见的皱眉,“表妹在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