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师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了。
莱州一案牵扯重大, 承景帝震怒,以雷霆之势肃清北直隶一带涉事官员,连同八府巡抚厉楝一同被革职查办, 而厉楝又是顾首辅的门生, 这里面的关系就巧妙了。
虽说承景帝没有下令再查,但不到案子彻底结束, 谁不心慌自危。
夜里。
萤枝进来里间铺好床, 见季央还懒洋洋的窝坐在软榻上绣花,上前道:“高义来传说世子回来的迟,世子妃不如先睡吧。”
季央摇头打了个哈欠,她眨去眼圈沁出的水渍, 小声道:“我等他。”
自回京后, 裴知衍便忙的不可开交,天光乍亮就起身去衙门, 踩着星月而回。
早上他走得悄无声息, 季央每回醒来身边就已经空了,若是夜里她再早睡, 这一日就不用想见着他了。
季央难免有些怀念在掖县的日子, 两人几乎朝夕相伴。
萤枝从她手里接过绣绷, “那您也别绣了,仔细伤了眼。”
季央除去心里认准的事, 旁的萤枝说什么她大多听得进去。
依言靠在迎枕上, 睡眼惺忪的低道:“我就在这眯一会儿, 留一盏灯就行了。”
裴知衍无论多晚都会回来, 却从来也不叫醒她, 这回她睡在软榻上, 他总得叫她起来。
裴知衍回来的确实迟, 跨进院子已经快到丑时,换做成亲前他就直接宿在衙门了,可如今只要想到榻上还有个娇滴滴的乖宝在等着他,是怎么也要回来的。
脱去带着寒意的外袍,去净室洗漱过后,裴知衍才放轻步子走到里间。
他径直走向拔步床,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涌上心头的慌张,他旋即转身,“来人”二字将要脱口的瞬间,才终于在昏暗中看见了软榻上躺着的人。
绷紧的心骤然一松,他的乖宝还在。
裴知衍抬手压了压眉心才走上前,弯腰看向正闭眼好睡的季央,衾被盖到了鼻下,只露出半张小脸,眉睫乖顺的垂着,呼吸平稳,柔软极了,稍稍凑近些就能嗅到她周身带着融融暖意的幽香。
裴知衍就这么看了她许久,才将人抱了起来,睡梦中的季央小力挣了挣,从喉咙里哼出细软的呢语。
裴知衍吻了吻她的额头,柔声道:“去床上睡。”
季央打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依旧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话也说得极慢,“……你回来了。”
柔腻的声音带着倦意,含糊不清,裴知衍认真听清后才答道:“嗯,怎么睡在软塌上,也不怕着凉?”
“不冷,等你。”季央困得将脸埋进他胸口。
裴知衍心口温烫,又亲了亲她。
他将人放到床上,想让她躺好,哪知小姑娘就是不肯松手。
“你又要走了,天还没亮。”季央睡的迷糊,没分清是白日还是夜里。
裴知衍单膝压在床上,被勾的直不起身,无奈轻笑道:“我不走,央央总要让我躺下。”
过了一会儿,季央总算是彻底醒了,她睁开眼睛挪着身子往里靠,裴知衍掀开被子在她身边躺下。
裴知衍侧拥着她,以为她一定会说些什么,方才闭着眼睛咕哝的时候,那委屈劲可把他给弄心疼了。
哪知季央只是把自己贴入他怀里,轻声道:“快睡吧,明日你还要早起。”
一股浓烈的甜蜜滋味卷过裴知衍的心头,他抬手慢慢理着季央的长发,声音含笑道:“央央等了这般久,为夫怎么好辜负你。”
指尖沿着发丝落下,半道上却被一只小手截了去。
季央倦意涌上,声音拖着又慢又长,“你快睡,白日已经那么劳累了……再不多休息,身子会吃不消的。”
裴知衍细品了半天她话里的意思,挑眉道:“央央未免太小瞧我了。”
他撑起身子压了过去,声音变得低浑,“至于吃不吃的消……”
本就昏暗的光线被彻底遮挡住,正昏昏欲睡的季央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忽如其来的动静让她怔松愣住,平日里那些媚眼如丝勾他的把戏全忘了,眸中闪着无措,缓慢轻眨,纯的就像从未尝过人事一般。
裴知衍那些混账念头全被激了出来,唇角微动勾出笑意,“你别掉金豆子就行。”
尾音消失在二人气息交织间。
*
裴知衍如何能不知道季央心中所想,第二日亲吻过她的面颊,得了她的回答才起身下床。
披上衣袍,回身看向拢着被子,连抬眼的气力都没有的小姑娘,裴知衍俯身捏了捏她的耳垂,笑语道:“这回知道了,有些话可能不乱说。”
季央细哼着拨开他的手,裴知衍笑笑说:“我今夜早些回来,陪你用膳。”
说完又流连亲吻过她的脸,才转身出去。
*
裴知衍去到大理寺府衙,沈清辞一早就候着了。
“你怎么在?”裴知衍跨进门槛问道。
沈清辞等高义关了门才道:“昨日下了朝我就想问你,陛下一再压了裴将军去北境的日子,你就没察觉什么?”
裴知衍掖县一案办的漂亮,定北侯府表面如日中天,陛下留裴将军在京看似是黄恩,可细想就知道他是已经开始忌惮了。
裴知衍颔首道:“你说的我心里明白。”他默了一瞬后看向沈清辞:“你觉得我该如何。”
沈清辞难得没有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道:“我说了你别不爱听。”
裴知衍道:“你说就是了。”
“交出兵权。”沈清辞看着他说。
沈家背靠皇太后,沈清辞本不用操心这事,但他与裴知衍是自小到大的情谊,即便提了或许会有伤二人的关系,但他也要提。
身居高位者最忌有人功高盖主,交出兵权,凭裴知衍的如今的地位,也可保定北侯府将来的兴荣。
“我明白你的意思。”裴知衍波澜不惊,若没有上辈子狡兔死良狗烹的下场,他亦会这么选择。
承景帝想把他压死在大理寺这个位置上,即便定北侯府还在那也不是现在的光辉,兵马大权换一个三品的官职,没那么好的买卖。
他眼底暗藏汹涌,面上不显半分,笑语道:“我总要换点好的来,如今朝堂之上混乱,至少面上来看,顾沛安一派比我侯府要危险。”
沈清辞紧皱着眉头,良久才舒展开来,“难怪你费劲心机也要拉下厉楝这条线。”
“你自己有数就成了。”
理清思绪后,沈清辞大剌剌的往椅背上一靠,又恢复了那副休管他人瓦上霜的悠然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