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从黑暗最深处响起,幽然的、清丽的,却仿佛携着雷霆万钧之势,顷刻间江雪溪眼前耳畔为之一清。
水面下拖拽着江雪溪的所有枝蔓,在这一刻无声无息地松开了。
那是琴声。
江雪溪于恍惚中生出一个念头,那是绿绮的琴声。
自从皇帝赏下这张名琴后,它就一直躺在长乐宫的库房里未曾见过天日。
奏响它的人是谁?
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江雪溪就顾不得思索这个问题了。不绝的琴声里,窒息和噩梦消退了,而熟悉的困倦像温热的泉水,包裹了江雪溪周身。
他终于沉沉睡去。
琴声不绝。
侧殿窗前,宫女们紧张地站成两排,分立左右两侧,碍于规矩不能直视主子,却仍然用眼角余光时刻注意着景昀手下那张看似平常的琴。
江雪溪曾经说过,这位玄真姑娘无论要什么,只要不涉及机密事宜,都可以给她。所以当景昀要一张琴的时候,宫女们翻翻找找,只能从库房里把绿绮找了出来。
但这张天下闻名的琴实在是太珍贵了,由不得宫女们不小心谨慎。
琴声回荡在长乐宫中。
景昀静默地拨动琴弦,一遍又一遍。从下着小雪的清晨,弹到午后,又继续弹下去。
弹到最后,她的手腕开始僵硬,琴弦磨得指尖通红,再弹下去就要出血,景昀终于结束了弹奏。
她站起身来,示意宫女们将琴收起,朝着内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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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溪醒来时,已经是申时初了。
他睁开眼,望见姚女官花白的头发和慈爱的面容:“殿下,该起身了。”
江雪溪闭上眼,又再度睁开。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没有再被噩梦缠绕,他依稀记得,睡梦深处有缭绕不散的琴声。
“是谁在弹琴。”江雪溪问。
姚女官道:“是吵着殿下了吗,东侧殿那位姑娘今日突然说想弹琴,长乐宫里除了殿下那张太古遗音,没有别的琴了,我就擅自做主,命人把绿绮取了出来。”
太古遗音是江皇后的遗物,留给了和颐公主,和颐公主死后,江雪溪向来只用这一张琴。
姚女官道:“殿下没睡好吗?我原本以为,东侧殿那边弹琴,不会惊扰正殿的。”
“没有惊扰。”江雪溪摇了摇头。
他忽然问:“东侧殿弹了多久?”
姚女官倒没留意这个,她看了看旁边的宫人,那内侍道:“回殿下,片刻之前琴声刚停。”
连姚女官都愣了一下:“那岂不是一直没停过?手不都要弹坏了?”
内侍点头说是。
江雪溪静静听着,缄默不语。
他想起睡梦中缭绕不散,无休无止的琴声,唇瓣无声开合,默念出了那个名字。
景玄真。
真是奇怪,身边的所有人,桓容、长风、姚女官,都对他的决定表示疑惑。甚至江雪溪自己也知道,她全身上下都是疑点,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云雾深处,无从窥得半点真实。
但江雪溪潜意识里,仍然从不认为她是危险的。
正如那涤荡梦境的,幽然又熟悉的琴声。
他开口吩咐:“送一瓶药过去。”
沉默片刻,正当内侍领命要走时,江雪溪又道:“再问一问,那支琴曲叫什么名字。”
内侍和姚女官同时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