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武医生。”阿霞对武医生的印象非常不错,虽然她迄今没见过武医生的长相,只要在医院,武医生都戴着口罩。但武医生对病人一向很和气,而且手术应该也做得很好,缝线相当整齐美观,他手里的病人也很少有伤口化脓的,或许是因为他的医嘱总是吩咐得很仔细,还会工工整整地写下来,并且标注拼音。“医生,我还需要再吃汤药吗?”
她是只吃了那几天的安眠汤药的,武医生说,“你身体好得很,不必吃了。”
“哦,我看报纸广告上,有什么千金堂养生丸,说是能够补血益气,很适合培养元气——倒也是不贵,还想着买来补补呢,武医生,咱们医院也有开养生丸的,哪个更好?”
因为武医生和气,阿霞话也多,武医生低头写方子时,她便絮絮叨叨地问了起来,“千金堂的似乎比咱们医院开的贵,但说是料更足——这个老者也能吃吗?我祖父平时也有个腰酸背疼的,他常年在乡下,让他进城看看,他又不去。”
武医生笔峰一顿,咳嗽了几声,阿霞好奇地看了过去,他又没什么异样,若无其事地说,“养生丸,都是不能治病的,不论是哪里出的,都是补品,你就当有滋补作用的糖丸差不多,你家我看也不是很富裕,也不必拿闲钱买这个。你祖父腰酸背痛,应该是多年来积劳成疾,到医院来也没什么用,只是以后不要让他再做重活就是了。”
阿霞听了不由道,“但我瞧着许多老人都在吃呢,说是吃了确实有效,心慌了含服一丸,一下就安宁下来了,觉得有了力气。而且药味也很重——这哪里是糖丸能比的呢?”
“确实是按药方子做的,也还算是真材实料,只是——哎,反正别指望它能治病,你吃吃也没什么坏处。”
武医生似乎是放弃了,阿霞听了他的话,因为是想听的,心里倒是欢喜,便问道,“那咱们医院能开吗?若能开,给我开一盒千金堂养生丸行吗,武医生,我开回去给我嗲嗲吃。”
嗲嗲是父亲、祖父的叫法,阿霞没有父亲,便一直这样叫祖父。武医生回说千金堂的养生丸,医院没有,能开的是医院的养生丸,要便宜一些,药味也不那么足,阿霞一问,一颗一文钱,也有个龙眼大小,真是和糖豆一个价了,当即便请武医生开一百粒,她回去走亲访友时刚好拿去送人,一家三五颗也算是很体面的礼了。
至于嗲嗲吃的,那自然是要千金堂养生丸了,千金堂的药店就开在医院附近不远处,三间门脸,里头是打成一格一格的药材柜子——这年头虽然大家都到医院看病,但也有懒得去挂号开方的,有些小毛小病,自己去生药铺抓药也很常见,因此药铺的生意还是继续做。
这千金堂新开张不久,但此刻也是门庭若市,柜台前大排长龙,门口贴了一张告示:承蒙诸位厚爱,养生丸货量有限,一人凭身份文书限购一瓶百粒,一千元一瓶。
再看从千金堂里出来的客人,手里都拿了个精美瓷瓶,仔细端详,还有个木盒子,里头是黄绸布的衬——这一看便是贵价东西呀!居然用绸布做衬底,要不是门口明码标价,阿霞恐怕还真不敢去买呢!
一两银子,阿霞还是拿得出来的,便是她不全都带回家里去,也要把额度用足,余下的再转卖也能赚一点,这是买活军这里百姓们买平价煤、平价粮的经验,她连忙排到队尾,足足小二十分钟才轮到她。
阿霞这里付了钱,便拿了牌子走到柜台那里去,几个伙计正在麻利的分丸子,这些丸子都用一个小巧的盘子装着,槽子上有十个半圆形的凹槽,伙计把盘子伸进去一舀,十枚大丸子便舀了出来,再扣到瓶子里去,这是为了显示他们都是粒粒分明,绝没有短斤少两。
这分装药丸的地方,的确是药香氤氲,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光是嗅闻都是一阵清亮,令人神清气爽。瓶子也做得浑圆多彩,抱在臂弯里像是个小花瓶,再往盒子里一放,真是气派无比,叫人由衷感觉一两银子都是卖得便宜了。阿霞直到接过沉甸甸的布袋子,心里都是直打鼓,只觉得自己占了莫大的便宜,甚至于都有些僭越了——这也是她能买的东西么?如果不是买给嗲嗲吃,是她自己吃的话,阿霞只觉得她是根本不配吃这样上等的补品的。
至于为什么说这东西上等,她也不甚了然,只是看了这个做派,便仿佛是自然的认识。阿霞只想着拿这木盒子回家时,嗲嗲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便不由得有些担心——她若是说了价格,只怕嗲嗲是要骂她的,这么好的东西……嗲嗲怕也是不能安心用。
得换个容器——不过这瓶子,这盒子又该怎么处理呢?如此好看,丢弃了真是舍不得,可留着似乎也没什么用,带回家的话还嫌它沉重难拎……
她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出了店门,果然立刻有牙人来问价了——加价五成收,“这东西现在吃香得很,多得是老板愿意加价收,他们走海的最缺药了,这东西带在身上也是心安些,一千五全出给我,现钞付款。”
阿霞是有经验的人,立刻说,“不要现钞,要去银行里开出支票来给我,我只出五十枚。”
开支票就是要有身份的人了,虽然买活军的钞票说是没有□□,但这种事谁知道呢?阿霞也是有些阅历的人,从小听同村的长辈说起收□□假银子的故事,对没有担保的门前交易是很警惕的。
“可以,支票就支票——你瓶子盒子要给我。”
“那要多加钱的。”
“加多少?”
这种事没个准,阿霞和那贩子讨价还价了半日,二百文把盒子卖了,最后居然只用五十文便买到了五十枚养生丸。二人从银行出来,阿霞自家在街边买了个大茶壶,把嘴堵上,数了五十枚药丸全都灌进去,便把余下的份量移交给那贩子。
那贩子也是欢喜,“肯出的人实在不多呢!这东西说是一日含服一枚极有效验,根本供不应求,许多人都要留着自己吃。”
一日十文,这样的开销是让阿霞咋舌的,他们买回去,那是预备着不舒服时拿出来吃一吃,便是如此,若不是现下日子好了,也绝不会动这个念头。可见城里人到底还是有钱的多,阿霞心里,不觉对城里又多了一丝向往,心底朦胧想道,“回家该如何同嗲嗲说,才能带他明年一道进城来呢……”
看过病,买完了回乡的礼品,阿霞便着手退租,预备要回家过年了,这一日起来,去宿管那里退了多的房钱,背起行李篓子,从明显已冷落许多的宿舍中出来,她便来到城门口问了一声,“去吴兴的马车在哪里,我昨日已买好票了。”
“这里这里。”那边便有个少年举手叫唤着,“就等你了!”
阿霞走去一看,果然车厢中人员已满,都是要回家过年的做工老乡,她这里道恼上车,想方设法要把行李安顿在车厢之中时,却瞧见好几个老乡怀里,都珍而重之地抱着千金堂的盒子,不免也是会心一笑:看来,今年这个年,大家都还是过得蛮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