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被迫呆在这里,钱芳英也不得不承认,她也算是开了一番眼界,这样的一间屋子,她难以想象一个晚上的夜渡资要多少钱——低于一两怕不是都要赔本?实在是奢华,别的不说,就那个乳胶垫,还有会客室这里带弹簧的沙发,电灯、电扇,包括搬不走的浴室系统,造价都不知道要多少钱了!再想想这么多人同时入住,使用照明、下水系统带来的管网压力……有形的家具算什么?这无形的施工能力才是最贵的!
钱芳英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透过她惯常无表情的双眼看到她的动摇,但的确,她在咂摸这些细节蕴含的工业能力时,心中的怀疑又一次动摇了起来:说实话,买地的工业能力……连她这样的局中人,都感到很震撼那,会不会是她自己被研究轮船的困难给一叶障目了,有点不自信起来,实际上,也就是在造船业上磕磕绊绊,在其余领域,买地的工业发展,却依然是非常的顺遂,只有造船业是特例呢?
可惜的是,能理解她这种心思的人,在如今的羊城港大概是凤毛麟角,哪怕是眼下这些看似平平淡淡,只是把已经在各地陆续出现的一些设施集中在一起的宾馆,能瞧得出这种‘大集中、上规模’的背后,那份隐形炫耀的人,估计也都是买活军内部人士了……域外的那些土包子,只知道对着沙发、电灯流口水,夸奖着这里比一般的买活军逆旅要宽敞舒服一些,却不知道,隐藏在这‘一些’中,那真正昂贵的东西,他们根本看都看不到呢!
“是奢华得很了,其实,往昔住的旅舍已经很不错了,如今这些享受,也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我们住在这里也觉得心中有愧,似乎不敢放心享受……”
和这些访客,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说,就算肯说专业机密,其实他们也往往都听不懂,为了避免尴尬,大家也频频谈起这豪华至极的‘国宾馆’,钱芳英这才知道,原来他们住的地方叫这个名字,包括如今沿着港口这条大路延绵出去的高楼群,大多都做了接待之用,只是他们住的这几栋楼特别的豪华,在定都大典结束之后,还是当旅舍使用。
而其余的高楼装修比较简单,甚至只有做了下水,还是蹲便,只有简单的木床、家具,也没有通电,更谈不上冷热水,有些楼层,厕所也只是一层两个公用男女厕,冲凉间也是如此设计——当然也不能说是简陋,这大概就是如今买地州县旅舍普遍偏上的水准,在敏朝也算是一等一了。只是和国宾馆比起来,相形见绌而已,这些楼宇在定都大典结束之后,就会作为住宅对外售卖、租赁。如今市民已经排队争购,把楼价炒得非常高了。
“今晚船组其余人都会住到那里去,相距也是不远,也还好,新城区有不少这样的楼房,不然,若都靠从前那样顶天二层的小楼,就光是各方的来客,说来不怕大家笑话,恐怕都要挤得打地铺!”
负责陪同钱芳英等人的接待干事,时不时地也说些本地的轶闻来调节气氛,大家听得也都兴致盎然的,“归根到底,这就是个数学问题,根据船票和各地海关的统计,以参加定都大典为目的,从各处出发前来的旅客,已经超过了七十万人,这些人全都涌入羊城港,如果没有新城区的这些房子来缓冲,老城区的房子全部腾空都住不了那么多人。羊城港旧年的常驻民也不过才三四十万人左右——这还是算上了下辖的县、镇人口那!”
一说到数学问题,工程师们来劲了,当下就要计算起来,“同样的占地面积,高层的人口容纳那可优秀太多了,的确,归根到底这就是个数学问题……”
这句话,在买地的社交场合,就像是‘来都来了’、‘大过年的’一样,是一个万用万灵的开场白,不论是生意、工业、政治,都可以‘归根到底,这是个数学问题’,把它进行数学化的分析,几乎已经成为了买地上层圈子的一道隐形的门槛:如果不会用数学化的思维模式来看待世间万物,那很显然,你和买地的主流是格格不入的。
买地的风气,和‘君子耻言利’截然相反,反而是君子喜言‘数学问题’,而这也让商人们感觉如鱼得水,他们一反从前在敏朝官面人物跟前的局促自卑,显得从容不迫,虽然摆明了是来和武林船厂套近乎,但也能以平等的身份参与到讨论中来,“不错,不错,房价的走势,归根到底,就是个数学问题……”
数学问题好哇,钱芳英是较为提得起兴趣去谈论数学问题的,她强打精神,把同样的数学问题,和不同的关系请托来的商人、吏目谈了四五遍,虽然许佑华迟迟不至,但好歹还是勉强给她混到了晚餐时分——晚餐后,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去分析羊城港的房价走势了,真不知道这么无关紧要的问题,为何得到吏目和商人们一致的极度关心,他们的钱难道还不够花么?
钱芳英下定决心,如果晚餐后许佑华还没来,那她就要托辞不放心献礼号的船况,去港口走一遭,把应酬任务甩给肖大副,她甚至蠢蠢欲动,想逃掉晚餐餐叙:想想看,和一群素未谋面的人坐在一起吃饭,还是话题和关照的中心,不得不绞尽脑汁接上对方的话。就算是大概率是分餐制的高级酒席,也不用喝酒,但她还是一点胃口没有,甚至就算是和六姐坐在一起,钱芳英知道自己也一样会倍感折磨!
这样想想,她甚至很后悔一开始放走了张主任,早知如此,拼着得罪人也该抢着回船上,只能说,献礼号这一路航程是很紧张刺激的,但靠岸后却全是无聊的酷刑。钱芳英心想,如果这些人都只给研究经费,不废话就好了,或者她除了要经费和开会的时候之外,其余时候都是哑巴,这会儿大概也好过得多。
但好在,她总算没有倒霉到底,甚至还有点儿小运气,晚餐并没有安排私人餐叙,而是在国宾馆一楼大厅设了所谓的‘自助餐’,钱芳英问了问,发现这不就是吃食堂么?虽然接待干事歉意地解释着如今羊城港的厨子有多么的紧张,要为所有宾客设宴席并不现实……但她反而松了口气,大为欣喜了起来。
“好,自助餐好啊!”她兴致盎然地站起身,已经迫不及待要吃完饭潜逃回船了,“我已经饿得受不了啦,张主任他们赶不上自助餐,那是他们活该没口福,走,肖大副,我们一起去‘国宴自助餐’,好生见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