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狄没理曲小杰的胡言乱语,立即走过去开门,见门口站着一位朴素的女同志,忙问道:“请问同志有什么事?”
杨冬青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笑问道:“这是谢连长的房间吧?我听说是谢连长救了我家少原,想来谢谢他!不知道谢连长现在方不方便?”
刘狄立即反应过来,这位女同志是杨冬青,忙道:“不好意思杨同志,我们连长这会儿还在睡着,您的心意我们会转达,您尽管放心。”
杨冬青望里看了眼,见人确实在睡着,点点头,道了一声:“劳烦同志了!”
“不客气,应该的,您慢走!”
等把人送走,刘狄才明白刚才曲小杰的意思,低声和他道:“她要不提安少原,我都没认出来。”他刚才无意看到了她提着暖水瓶的手,骨节有些宽大,一看就是经常下地干农活的手。
曲小杰看了一眼,还闭着眼睛养神的老大,悄声和刘狄道:“听说安连长的母亲,性格比较厉害。”
谢林森微咳了一声,俩人立即闭了嘴。
杨冬青一回病房里,婆婆钱伍花就冷了脸,“冬青,你怎么去打个热水,都去了这么长时间?”本来部队里是请一位家属来照顾安少原的,但是钱伍花不放心把重伤的儿子就这么交给杨冬青,这个女人在前头那一家可是有前科的。要是她心狠些,少原怕是没折在战场上,反而折在了病床上。
一想到这,钱伍花心里就嘣嘣的跳,一点不敢掉以轻心。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人,硬着头皮跟着来到了部队。
杨冬青放好暖水瓶,都没有转身,就不轻不重地回道:“妈,我去看望谢连长了,亏得人家谢连长舍身相救,少原这回才能捡回来一条命。”
钱伍花听了这话,就立即皱眉道:“什么叫捡回来一条命?冬青,少原这会儿还没醒,你说话多少注意一些,不要说那不吉利的。”
杨冬青淡淡应了声:“好的,妈!”觉得自己和婆婆也没什么好说的,简直是对牛弹琴,她说人家谢连长舍身相救的恩情,婆婆只注意到“捡回来一条命”。
在她看来,可不就是捡回来一条命,身上中了四处子弹,幸好没伤到要害。想到医生刚说,少原以后会瘸了的话,杨冬青就有些心烦意乱起来。不明白自己嫁的男人,怎么一个俩个的都遇到这种事。
上一次医生说沈俊平要瘸,她没等人出院,就跑回了娘家,紧接着嫁给了安少原,这回呢?她还能怎么办?
杨冬青看了看自己已然十分粗糙的一双手,不由苦笑,她何曾受过这么多苦?
在杨家村这一年,婆婆把家里两亩半的地都交给她来种,婆婆自己还跟着表叔一家,在山上开了两块荒地。夏天,天不亮自己就要起来拔田里的草,秋天收了稻子,还有芝麻、棉花、红薯、大豆,一样接着一样,每天身上都腻的一身汗。
不说的确良衬衫了,就是细棉布衣裳,她都觉得穿在她身上是糟蹋了。
眼看着到11月了,收了晚稻,她以为自己就能好好歇歇了,没想到地里的事刚搞清,就收到了部队拍来的电报。
少原竟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伤重不重,少原会不会转业?
焦心了一路,没想到一来就听医生说,少原怕是会瘸。
她知道,少原一旦瘸了,部队是待不下去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再不想接受也没办法,就是不知道会转业到哪里去?
她以前在家属院里住着的时候,听嫂子们说过,转业这事也是要疏通疏通的,去供销社、军工厂,还是商业部之类的,待遇差得可多了。
有心想找人商量一下,但是少原还没醒,婆婆又是讲不通的人,她本来有心想问问谢林森,没想到那边人也还在睡着。
要是搁以前,她是不敢出现在谢林森面前的,但是这回谢林森都能不计前嫌地救少原,想来过去的事,在他这里是翻篇了的。
杨冬青正怔怔地想着,就听到病床上的安少原,忽然喊了她一声:“冬青。”
杨冬青忙走了过来,“少原,你可算醒了,把我吓死了!”说着,就要往人怀里扑,给钱伍花一把拉了起来,“冬青,你注意些,少原身上到处都是伤呢,可经不得你这番折腾。”
安少原才发现妈妈也过来了,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妈!”
钱伍花忙应了一声,握着儿子的手,抹着眼泪道:“少原,妈可被你吓死了,还好,祖宗保佑。”
安少原心里也有些堵得慌,自从将杨冬青送回老家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对不起母亲,辜负了母亲的期望,让她这么大年纪,还要为他的事费心烦神,他原本准备这一趟任务回来,就请半个月的探亲假,回去和母亲道歉。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母亲,微微哽咽着道:“妈妈,对不起!”一年以来的愧疚、不安、懊悔和痛苦,时时啃噬着他的心,在此刻,面对为他操劳半生的母亲,却只道出了这么一句。
而就是这一句话,让钱伍花的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自然明白儿子为的什么和她道歉,少原参军以后,样样事都让她骄傲,唯独在娶亲这件事上,他们母子俩发生了冲突。
她先前还以为,少原这样执意认定了杨冬青,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难道沈家那边也有不甚清白的地方?
等杨冬青一个人从部队里回来,少原信里又说,她在部队里住着不开心,钱伍花就猜到,少原怕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杨冬青是个什么货色。
钱伍花是个有主见的,她自己做寡妇苦了大半辈子,深知女人的不易,并不想当了婆婆以后,就去作践别的女人。人已经进了她家的门,过去的事情就不必再说,但却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个儿媳妇好好改造改造,定然不能叫她再生出在危难的时候,抛夫别家的想法来。
此时握着儿子的手道:“没事,没事,妈妈都知道,都知道。”
同样的一句话,却让杨冬青如遭五雷轰顶,她知道,少原这是后悔了。她千里迢迢赶来看他,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反悔了。
她以为她们一年没见,他再大的气,再多的怨,都消退了,这回又从鬼门关走一趟,过去的事定然就翻篇了。
没想到,他仍旧不能释怀。
杨冬青的嘴里泛上来一阵苦味,混合着铁锈味,丝毫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然咬破了嘴唇。她苦等了一年,以为会等来他的回心转意,却不过是一场空。
忽然就对以后的日子,生出了畏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