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谢衡之转身走向马车时,亦泠立刻关上轩窗,忐忑不安地坐着。
方才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只见呼延祈接连不断地说话,气焰十分嚣张。
直觉告诉她,呼延祈说的话一定是对她不利的。
可谢衡之转身离开时的神态,又如往常一样淡漠,让人根本看不出来他们说了什么。
亦泠心里猫抓似的,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乖乖听谢衡之的话来马车里等他。
今夜她得知的信息量本就还没来得及消化完。
更可怕的是,商氏和呼延祈的那些深情厚意,谢衡之远比她知道得早。
她今晚倒是把话跟呼延祈说开了,可谢衡之呢?要如何跟他解释?
别人的爱情或许只是闲言碎语,商氏和呼延祈的爱情可是白纸黑字凿凿有据。
在亦泠陷入前所未有的慌张时,一股寒风猛然侵入,谢衡之一脚登上了马车。
她立刻别开了脸,连看都不看谢衡之一眼,只感觉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眼。
许久,她并没有等到谢衡之开口问她什么。
甚至连他的气息声都不怎么听得见,只能闻到他衣衫上若有若无的熏香。
可若说他平静,亦泠又明显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低沉之气,仿佛能压死人。
不敢动,根本不敢动。
待马夫扬鞭,马车徐徐前行起来。
亦泠的目光终于一点点移到谢衡之的鞋面上,然后缓缓上移,看到他的衣襟,看到他的下颌,再看到……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亦泠浑身一激灵,立刻躲开了目光。
自此之后,亦泠没敢再看过谢衡之一眼。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在马车里相对而坐,耳边只有轮辋压着地面的辘辘声。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比前往大罗山那日的路程还要远,马车终于平稳停在了谢府门前。
这车厢分明足够宽敞,可谢衡之坐在里面的时候,仿佛变成了一个密闭的狭小空间,让亦泠几度喘不上气。
谢衡之俯身出去的那一刻,亦泠终于畅快地呼了口气。
可惜该来的迟早要来,她眼下得赶紧想办法解决自己的困局。
于是亦泠擦了擦自己额上的细汗,连忙起身出去。
钻出马车后,却见谢衡之竟已经跨进了大门,只留下一个漠然的背影。
亦泠连忙叫了他一声,“等等我!”
随即便急匆匆地蹦了下来,姿态十分不优雅!
可抬头一看,谢衡之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亦泠气得暗暗骂了句“混蛋”,拎着裙摆小跑着地追上去。
“方才那个呼……”
谢衡之人高腿长,走路又快,平日里亦泠就不怎么跟得上他的脚步。
眼下他好像还根本没有要听亦泠解释的意思,越走越快,让亦泠也不得不加快步伐。
等实在跟不上了(),亦泠心里一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直接抓住了他的手,“你能不能走慢点!”
两只手猝然紧握在一起,寒夜寂寂,她的掌心灼热火烫,在谢衡之冰凉的手掌里尤为温暖。
他终是慢了下来,虽然连头都没侧一下,却也不算拒绝。
亦泠松气不松手,慢吞吞地和他并肩走着,并说道:“你千万别误会,我今晚去找他只是想让他死了心!”
见谢衡之淡然地平视着前方,没有丝毫动容,亦泠只好换个方向问:“方才……呼延祈跟你说了什么?”
亦泠都这么问了,这男人还是不说话,像个哑巴似的。
那就再接再厉,自问自答吧。
“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千万别相信,他肯定是添油加醋胡编乱造!”
身旁的男人忽然停下了脚步。
亦泠一愣,抬头看着他。
谢衡之的目光只在亦泠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她那只紧握着他的手。
在亦泠不明白他在看什么时候,谢衡之忽然抬起她的手臂,掀开了她的衣袖。
在她手腕上方三寸处,赫然有一条淡红色伤疤,足足有半指长。
这道伤疤亦泠早就发现了,但她从未放在心上,也没敢问曹嬷嬷。
毕竟人活着哪能没有个意外,受点伤也不是什么惊奇事。
可此刻谢衡之看着这道疤痕,眼里情绪涌动,唇又紧抿着,仿佛在克制什么冲动。
亦泠:“你在——”
在她开口的一瞬间,谢衡之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转身便走,脸色比这夜色还黑。
亦泠:“?”
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呆呆愣在原地,看着谢衡之的背影。
他本就生得高瘦,穿着浅色衣衫时格外清隽。
如今又是寒冷的深夜,他大步离去,身上那股清隽之气俨然已经化作了一股彻骨的凉意,让三尺之外的亦泠不寒而栗。
这时,曹嬷嬷从后头跟了上来,也探头探脑地问:“大人怎么了?”
亦泠也不清楚啊!
她扭头和曹嬷嬷面面相觑半晌,想起谢衡之走之前的行为,才问道:“我手臂上的疤痕怎么回事?”
曹嬷嬷根本不想提起这些,但是亦泠都问了,她也无法隐瞒。
瞧了瞧附近没什么人,她小声说:“这就是夫人您当初要和那个胡拔人私奔时连夜逃跑受的伤啊!”
亦泠:“……?”
坏了!
她拔腿就追。
但不知谢衡之这人是会飞还是怎么的,等亦泠赶回林枫院里,早就不见人影。
她仓皇环顾四周一圈,上气还没接上下气,又奔着书房去。
平日里这种时候,若非有什么要紧事,谢府里下人们也尽数歇息了。
此时刀雨却肃穆地站在书房外,身后窗棂透着明亮灯光,隐约可见谢衡之的身影。
亦泠径
() 直走过去,抬手就想推开书房的门。
往常总是恭而有礼的刀雨却一把拦住她,说道:“夫人,大人不让任何人进去。”
亦泠没管刀雨,还想上前推门。
结果刀雨干脆挡在了门口,说道:“夫人,您别为难奴婢。”
“你——”
亦泠知道刀雨也只是听令行事,便转而说道:“那你进去告诉他我要见他!”
刀雨紧抿着唇摇头,眼睛里传达的拒绝很坚定。
“夫人,夜深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若是换了旁人阻拦,亦泠或许还可以置之不理。
可刀雨名义上是婢女,实际和利春同为谢衡之的心腹,她的态度就代表着谢衡之的态度。
她就像铜墙铁壁挡在亦泠面前,毫不留情,可见谢衡之是铁了心不想见亦泠。
对视片刻后,亦泠终是败下阵来。
她不再和刀雨较劲,只是扭头看向书房的窗户。
里头点着灯,透过窗户的身影可见谢衡之走向博古架,拿了个什么东西,接着坐到了书案上。
这么近的距离,他显然能听到外头的动静,但还是从容不迫地做着自己的事,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
亦泠急促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望着他的身影,鼻尖忽然酸酸的,一股涓细热意猝不及防涌入了她的眼眶。
明明这些发展都在意料之中,却不知为何,亦泠还是委屈得想掉眼泪。
她在书房外站了许久,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偏在这时候,谢衡之起身朝窗边走来。
亦泠眼巴巴地再次走上前。
“谢——”
可她刚开了口,却见窗边那道黑影抬手揭开纱罩,熄了烛火。
灯灭了。
整个书房黑了下来,再看不见谢衡之的身影。
恰逢一股寒风吹来,亦泠倏然打了个寒战。
什么委屈与憋闷全都消散,只剩眼前一片黑漆漆的绝望。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展至此,从来不在她的控制中。
商氏和呼延祈的过往如假包换,谢衡之都知道。
如今呼延祈还羞辱到谢衡之脸上来了,他没理由吃这个亏。
当他灭了灯的那一刻,亦泠便确定他的态度了。
太多被抛弃的经历早在亦泠心中生了根,这种时候,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整个人都被那些熟悉的绝望包裹着。
在她什么都没做错的时候,她的亲生父母尚会选择抛弃她。
何况现在于谢衡之而言,“她”的所作所为全是奇耻大辱。
再者,圣上还许了他泼天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