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文很喜欢郭天盟的上司,他天天让郭天盟给他的上司打视频。
“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们部长本质是个精明又危险的人。”郭天盟对仇文说,“您不是人类,按理说您不应该和他过多接触。”他了解部长,部长不是什么和善的长辈,或者说在涉及人类利益时,部长的手段和“和善”二字可沾不上边。
“你不也差不多么?他就是比你老一点,诶,他那头发是天生那样的吗?”仇文感觉部长的头发总是很自由地舒展着。
仇文伸手在自己头顶上比画,郭天盟很快就明白了仇文的意思。
“我们部长对外的时候还是很在意形象的,只是最近很久没睡好觉了。”郭天盟替自己上司解释。
他找出部长出席活动时的照片给仇文看。
照片里的部长头发整齐地向后梳,表情沉稳。
仇文觉得这个部长笑起来的时候满脸褶子,但照片里严肃的部长看起来居然还挺英俊。本身部长的脸部轮廓就是偏向硬朗的,他的眉弓突出,在顶光的照射下,他的眼睛有一大半都隐藏在阴影之下。
仇文伸手放大了部长的眼睛部分,他发现部长的瞳色很浅:“真像只变异狼。”
“他不是普通老人家,您跟他说话还是注意些的好。”郭天盟提醒仇文。
“我不要。”仇文两手一摊,“我是仇文,我年纪比他大,要尊老爱幼也应该是他尊敬我。”
“仇先生……”郭天盟很无奈。
“最近他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有这么大。”仇文的大拇指和食指伸长了比划,“人类熬夜太多是容易死的,他年纪又大,说不定也快猝死了。”
“仇先生!”郭天盟的语气严肃了很多。
“你为什么总要我尊重他?他也没让我尊重他……啊~我懂了!你真的喜欢你的部长?!”
郭天盟懵了。
“之前别人跟我说你喜欢你部长我还不信,你怎么这么糊涂啊!他都那么大了!他都快退休了!”
仇文还想继续,听到动静的关敬英默默跑上前捂住了仇文的嘴巴。
“仇先生刚谈恋爱。”关敬英替仇文解释,“他现在很容易把各种亲近的关系都往恋爱上想。”
仇文活得久,但他没谈过恋爱。
虽然关敬英也没经验,但他好歹是在人类社会长大的。而且他不是醉心学业的天才,父母早逝让他的经历比旁人丰富了许多,他很清楚郭天盟只是佩服自己的前辈。
仇文把关敬英的手拉开,他问郭天盟:“诶,你怎么没发火啊?”如果换个人,此时估计都朝仇文跑过来了。
郭天盟重重呼出一口气:“我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跟您发火。”
仇文明白了:“你平常没少吃瘪吧。”在不涉及人类利益时,郭天盟的性格好得不可思议。他估计在日常生活中占不到多少便宜。
“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仇文’。”
“我是你祖爷
爷。”
“我没那么多祖爷爷活在世上。”郭天盟改口。
“所以你更应该在乎我。”仇文双手环胸,“我是你唯一的祖宗了。”
这话实在不太好听,但郭天盟知道仇文说的是事实。
“所以你是不是很容易吃亏?”仇文问他,“你们部长说你的生活过得很节省诶。”这些天仇文像个真正的家长一样,他跟部长聊的大部分话题都是郭天盟。
部长显然也很欣赏自己这个小辈,他透露了很多郭天盟生活上的细节。
原文里郭天盟经常滥用职权给仇冰河制造浪漫奇观,他以为郭天盟的日常生活应该挺有格调,结果他发现郭天盟过得相当一般。
他申请的住房是单人的,除了日常开销以外的贡献点都捐了出去。
和关敬英过去的生活方式是一样的。
他离开中央基地之前还和自己楼上的家属吵了一架,也不能说是吵架。因为郭天盟没吵,他只是希望楼上的住户能铺好隔音垫,他试图讲道理,但楼上的家属不跟他讲道理。
这位机敏狠辣的副部长被那个不讲道理的老头抓着衣领给骂了,那个老头不讲道理,而郭天盟至今都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那个老头只是一个警卫员的父亲,那个警卫员知道事情原委之后还想给郭天盟道歉,但郭天盟拒绝了,他硬要跟那个老头讲道理。
最后一直到他离开中央基地,这件事都没解决。
郭天盟回去之后估计得继续扯皮。
当时仇文都听懵了,这孩子也太没出息了。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意外,毕竟之前郭天盟还在冰淇淋店被人给抓着揍了一顿。
原文里郭天盟那些滥用职权的行为估计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们研究了仇冰河的性格,知道郭天盟本身的个性对于仇冰河来说太过无聊,所以他们给郭天盟量身定制了一个新的人设——一个骚包且性格过分外向的掌权者。
也不知道郭天盟在扮演角色的时候能不能适应。
“这要看各人对‘吃亏’两字的定义了。”郭天盟没觉得自己容易吃亏。
仇文叹气摇头:“你这孩子真没用啊,只有针对你祖爷爷我的时候才能硬气起来。”
“明明你祖爷爷对你这么好。”仇文摸了摸郭天盟的脸,“你看,你都没黑眼圈了。”之后几天郭天盟没有再打过鼾,那次估计是太久没休息,身体累坏了。
他的睡眠质量很不错,没有再半夜惊醒。
郭天盟被摸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没有躲开:“如果祖爷爷您是人类就好了。”
“那样我们就见不到了。”
郭天盟轻笑了两声:“也是……”
关敬英注意到郭天盟没有说“我更希望在教科书上认识你”这样的话,是不是说明郭天盟确实在意仇先生?
这俩的塑料爷孙情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他俩说话时夹枪带棒是常事,郭天盟就算说自己舍不得仇文,仇文也不会信。
所以郭天
盟果然是在乎仇先生的吧。
像仇先生这样的人总是惹人喜欢的。
郭天盟注意到关敬英在看自己,关敬英的表情堪称欣慰,像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见到班上最不服管教的孩子忽然懂事了一般。
郭天盟完全不想知道关敬英心里在想什么。
……
仇冰河在给夏至喂食,夏至现在只能吃流食。
喂了两勺子之后夏至摆了摆手。
“就不吃了?()”仇冰河有些愁。
之前仇文和关敬英喂饭他也不吃,仇文还以为是夏至对他们俩有意见,毕竟他和关敬英总是捆绑着出现。
结果现在换了仇冰河也没用:“你不饿吗?你看你都瘦了。⒛()『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夏至看着天花板,他摇了摇头。
“人类不吃饭是会死的诶。”仇冰河提醒夏至。
“我吃不进去。”夏至轻声说,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很久。
仇冰河还在那儿絮絮叨叨地劝他吃东西,她的话特别多,夏至也已经习惯了。
最后夏至把目光落在仇冰河的面庞上,他淡然道:“我快死了。”
“不要说这种话!”仇冰河皱眉批评他。
“不,我有感觉……我快死了。”这次不是气话。
夏至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过去十八年他的生活方式实在算不上健康,他的精神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没法让自己休息好,他的身体有许多毛病。
这次受伤破坏了他身体那脆弱的平衡,夏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崩塌。
他要死了。
他马上就要得偿所愿了,而且这次谁也留不住他,仇文再怎么强硬也没用。
夏至朝仇冰河伸出手。
仇冰河把他的手握住。
“我曾经放弃了你。”夏至对仇冰河说,“我的行为是不可饶恕的。”
“可是我遇到了一个超棒的爸爸诶。”仇冰河从来不觉得夏至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夏至却摇了摇头:“你的幸运与我的行为无关,我就是失职了。”
“我个人其实希望你不要回到人类的世界。”夏至对仇冰河说,“那不是个好去处。”
仇冰河没有回应。
夏至明白了仇冰河的意思,他继续说:“如果你一定要回去,那我希望你不要对你所做的事业倾注太多心血。”
“我曾经也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那个,我曾以为自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好吧,我确实是。只是我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止一万个,我只是比其他人更晚发现自己的平庸。”夏至看着仇冰河的双眼,“那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
“我知道自己没那么厉害。”仇冰河已经知道自己不是天才了,“我有爸爸他们肯夸我就好了啊。”
“我爸爸是个不得了的天才,但是他总夸我。”仇冰河觉得这在某种意义上证明了她确实是厉害的,虽然这种厉害并不被绝大多数人认可就是了,“我在
() 他那里做个天才也挺好的啊。”
夏至笑了,他再次确定了仇冰河这孩子不会走上他的老路。只不过:“你会长大的,虽然比别人慢了一些,但你会变得与现在完全不同。”
“那也没办法啊。”仇冰河说,“我决定不了也弄不清楚以后会怎么样,只能先活着再说喽。”先按现在的计划去走,她不需要为不存在的未来去担忧,怪浪费时间的。
“……这样也好。”夏至还想给这孩子打一些预防针,可他的人生实在过得不怎么样,他给不出太多的建议。
他能说出的想法都是消极的,他知道很多人哪怕和他有了相同的经历也能走出来,他们不会颓废十八年,他们不会自我厌弃。
夏至想起自己的同事曾经说过“错误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排除一项可能性,我不需要为其愧疚,我只需要想办法纠正”,夏至做不到,他走不出来,他没法重新开始。
仇冰河见夏至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她起身去找仇文了。
仇文把郭天盟逼到了墙角,他试图给郭天盟来个公主抱。
“爸爸!”仇冰河走上前,他打断了仇文的动作。
角落处的郭天盟重重呼出一口气。
以往关敬英是会打断仇文的,但这次关敬英觉得郭天盟属于欲拒还迎。虽然郭天盟看起来特别排斥仇文的行为,但他反抗不了之后便会享受。
所以关敬英没再干扰他们爷孙培养感情。
“爸爸,夏老师是不是快死了?”仇冰河问仇文。
仇文点点头:“他的身体在衰竭了。”有时候丧尸比人类更清楚人类的身体状况。
仇冰河拉着仇文的袖边,她一脸凝重:“能让他不死吗?”她见证了很多人类的死亡,但夏至不太一样,夏至算是她的老师。
“我没有办法。”仇文摸了摸仇冰河的头,“我可以咬他一口,但是他不愿意啊。”
“他现在反抗不了,爸爸你可以直接咬!”仇冰河提议道。
“不行啊。”仇文摇头,“我不能做得太过分的。”
仇冰河垂头,她拽着仇文的袖子不松手,什么都没说,可她明显还在坚持自己的想法。
“好孩子,咱们不能这样。”仇文没再逼迫郭天盟了,他捧住仇冰河的双颊,“你不能剥夺他的自由。”
“爸爸,咱们不是一直在剥夺他的自由吗?”是她爸把夏至捡回来的。
“是啊,可是现在他的身体受不住了,他没有自杀,他是走不下去了。”仇文耐心解释,“这是他最后的自由了。”
也许再活久一点夏至是能想开的,也许活个两三百年他就会觉得过去自己的想法真的很蠢,就像仇文经历过的那样。
可这应该是夏至自己的选择。
仇冰河:“我们可以……”
“我们不可以。”仇文打断了仇冰河。
“好孩子,如果有一天你回家忽然发现叔叔阿姨和爸爸哥哥都被人杀了,你知道凶手是谁,却有
一个人告诉你‘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应该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你会听那人的吗?”仇文问仇冰河。
“这不一样,他没有杀掉谁。”仇冰河说。
“对他来说是一样的。”仇文摇头,“不然他为什么走不出来呢?”夏至始终没把自己当成幸存者,他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逃避者。
谁都觉得他不是逃避,只有他一个人执着地给自己扣上了“逃避者”的帽子。而这场“辩论”中最重要的只有夏至。但遗憾的是,他对自己的看法并不积极。
仇冰河睁大双眼,她看起来有些迷茫无措。
她还想说好多话,可是她意识到说再多的话也没有用,她有点难过,但她的难过改变不了任何事。
仇冰河隐约知道自己爸爸说得是对的,他们不该剥夺夏至最后一项权利,如果夏至想变成丧尸,他只要喊一声就行了。
可是夏至什么都没说。
这场死亡与仇冰河过去见过的那些不一样。
前不久周颖莺也遇到了危险,可是很快她就安全了。
现在夏至没法安全。
他们改变不了现实。
在这一瞬间,仇冰河忽然觉得自己碰触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这种无力让她难过,而她隐约有一种预感——这只是一次开始。
“我不喜欢这样。”仇冰河说。
她喜欢有无限寿命的爸爸和叔叔阿姨们,他们受伤了马上就会好,他们几乎不需要考虑死亡的问题。
仇文擦拭仇冰河的泪水:“抱歉……”
“你不应该抱歉。”仇冰河摇头,没有人需要道歉,“我没有在为夏老师哭。”她是在为自己哭。
仇文没有再跟郭天盟闹了,他把仇冰河拉到一边去安慰仇冰河了。
仇冰河靠在仇文怀里:“这不会是唯一一次,对吗?”
仇文没有骗她:“不是,你未来会经历很多次分别。”
“都会这么难受吗?”仇冰河问。
“……也许你会习惯。”仇文轻拍仇冰河的后背,微微摇晃身子,就像仇文在仇冰河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
“你习惯了吗?”仇冰河继续问。
“我不确定,但我没有为夏至的离开感到难过。”
仇冰河搂着仇文不说话。
仇文对她说:“你也可以不去习惯,想要哭也没关系,你可以来爸爸这儿。”
然而这次仇冰河却没有抱着他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