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嬴政对萧何的主动请缨大为惊喜,他立刻疾步下殿,亲自上前将对方扶了起来,爽朗笑着赞道,“爱卿真乃公忠体国之人,我大秦之及时雨也!”
韩非亦站在一旁温和笑着,他着实未想到,以萧何稳重的性子与优渥的出身,竟会主动提出这等大胆冒险之计。
但惊讶归惊讶,他却是赞同此计的。
大秦眼下要休养生息数年,虽一时之间不会再兴战事,但若萧何此计能成功,便能不费兵卒而为朝廷削弱一个西北劲敌。
至于大秦举国上下,皆将灭月氏匈奴诸国视为下一步目标,自是有历史渊源的。
早在西周建国以来,来自周边夷狄对中原腹地的威胁便从未断绝过,这也是周天子实行“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分封制的重要原因。
譬如,西周开国三公的封地,皆是贴近蛮夷的边疆之地,以试图用重臣之威开疆拓土、修政变俗——
太公姜尚被封于齐,人还没到封地,隔壁东夷人就打上门来抢夺地盘了;(1)
周公旦被封于鲁,紧邻东夷人与淮夷人;
召公奭被封于燕,除北面紧邻山戎人,南面更有殷商遗民...
在周王室强大之时,这些分封出去的边疆宗室重臣们,确实将周边夷狄打得俯首帖耳不敢造次。(2)
但随着周穆王西征的失败,悄然壮大的犬戎、玁狁等夷狄部落,开始频频叛乱入侵中原,在周厉王时期,更有一年数趟被夷狄打到镐京的反击之战。
被称为西周中兴之君的周宣王为改无奈局面,不得不向与西戎势力关系亲密的申侯绥靖,为太子姬宫湦迎娶了申侯之女申姜为妻。(3)
哪知,姬宫湦登基第八年,便废黜申后及其所生之太子姬宜臼,改立宠妃褒姒为后,立褒姒所生之子姬伯服为太子。
此事引来申侯勃然大怒,立刻联手夷狄势力发兵攻打镐京,一路带兵追至骊山杀了周幽王,改拥立外孙姬宜臼为周平王,又因前来“襄助”的西戎食言而占领河西,周平王被迫东迁洛邑——这便是象征西周灭亡的骊山之变。
背负弑父之名而建的东周王室,自然再无西周天子号令诸侯的威势,相反,终于等到时机的诸侯们,纷纷借着君王率先悖逆周礼弑父的名义拥兵自重,四分五裂的春秋乱世便因此正式到来。
而在这混乱的数百年间,趁着列国诸侯无暇他顾之机,中原周边夷狄部落开始迅速发展壮大,除了犬戎与玁狁,在中原的西边与北边,又出现了白狄、鬼方、义渠、山戎、林胡、楼烦等诸多草原势力。
他们不但时常前往中原边境劫掠财粮人口,更会趁列国衰弱之际派兵抢夺城池土地,令中原君民不胜其烦。
到如今,威胁燕赵故地边境的除了羌戎等小国,还有因蚕食周边小部落诸国而日益强大的乌孙、月氏、匈奴、东胡四国。
其中,东胡强而月氏盛,两国皆宣称有控弦之士十余万
。(4)
而这些草原之国,从未掩饰过它们对中原垂涎三尺的目光。
譬如,先前燕齐联军攻伐邯郸之时,草原大大小小的势力,便在匈奴与东胡主将的带领下,集兵数十万于边境虎视眈眈,若非后来秦将以所向披靡之势迅速反攻并拿下燕齐两国,恐怕他们早就趁乱分兵牵制李牧、而侵入燕赵两地了。
有如此野心勃勃强敌在侧窥探,大秦岂能安枕无忧?中原苦夷狄久矣,大秦必要除之!
萧何受宠若惊地站起身来,又有些担心君王误会,以为自己不去东胡乃是畏惧北地严寒,急忙激动地解释道,
“陛下,臣以为东胡与月氏两国虽实力相当,且可左右夹击匈奴,但臣此番前往,并不欲助其灭匈奴而增国势,此计乃下下之策...那东胡孤立于东北方向,月氏连接匈奴与乌孙之地,臣若能成功打入月氏王庭内部,便可设计离间它与匈奴乌孙两国,令其互耗国力以待良机,此乃利于大秦之上策...”
换而言之,被匈奴隔开的两大强国,是不会在此大隐患未除的前提下直接开战的,而他亦绝不会前去助夹缝中的匈奴强大,若再以匈奴之力解决东胡和月氏,此举,岂非为大秦添了一个更强大的敌人?亦是下下策乎!
丰神俊朗的帝王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抚道,“爱卿所言极是,在东胡与月氏之间,朕亦有先灭月氏之意...”
说着,他命蒙毅取来探子前几日传回的密信,递给萧何道,“爱卿且看看此信...当今夷狄诸国之中,乌孙与匈奴之首领懦弱,而东胡之王虽格外狂妄却无甚大智,唯此月氏王最为狡诈多端。”
萧何急忙请罪一声快速浏览起密信来,原来,先前陈兵秦燕边境的数十万草原骑兵,明面上是由匈奴与东胡主导的,实则暗中牵头号召各国出兵的,却是月氏。
他看完后,躬身以双手将密信呈还君王,拜道,“如此狼子野心之夷贼,臣必竭尽全力设局助陛下除之!”
嬴政伸出修长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萧何的双臂,面色凝重道,
“爱卿此番为我大秦西行,前方定有万般艰难险阻,若遇险境切不可逞强逞能,定要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纵便此计不成,待我秦军西征伐夷之时,朕亦要见到一个完好无缺的萧何!”
萧何闻言眼眶霎时就红了,他强行逼退汹涌的泪意,哽咽道,“多谢陛下!请陛下放心,臣此去,定不负君恩!”
此事便这么定了下来,月氏距大秦有千里之遥,途中又有沙漠地带狼群出没,仅凭萧何只身出门是全然不现实的,他必须跟随大秦商队乔装出行。
考虑到安全问题,嬴政本想派出一支数百人的暗卫队混入商队,但在萧何的劝谏下只得作罢,毕竟,人越多越会令敌国生疑。
最后,生有神力的钟离昧,主动提出要与萧何同行,而如今升至驿馆小吏的韩丰,也凭借着卓越的语言天赋自荐成功——商队领头人刚说完一长串月氏话,从未去过月氏的韩丰便能立刻复述下来。
嬴政当场便拍板,这一路由商队领头人充作掩饰三人身份的向导,并负责教韩丰月氏匈奴诸国语言,萧何与钟离眜亦需跟着学一些。
如此一来,养尊处优的萧何便扮做游历富贾,而常年劳作的钟离昧和韩丰则扮做随从,看起来倒也半分不违和,巧的是,扮随从的一人皆有一身不错的功夫。
五月,韩信在咸阳城门口送别时,虽然双眼通红,却坚强地一声也没哭,他从阿母为他缝的小钱袋中,取出一颗晶莹的淡蓝珠子,珍而重之地交到父亲手中,强忍着离别的悲伤小声道,
“阿父,这是九公子赠与我的幸运灵珠,九公子说了,这灵珠十分管用,远行之人只需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就能获得神灵的保护平安无视,阿父千万不能弄丢了!孩儿希望阿父,萧伯父,还有钟离阿叔,都能平平安安归来,你们...你们一定要平安回到咸阳啊...”
说到最后,他话语间已逐渐带上了哭腔,韩丰珍重地将这珠子收进钱袋中,抬袖揩了一把眼角,抱起韩信亲了又亲,又含泪看向捂脸痛哭的妻子,张了张嘴想安慰她母子一人,但该说的都说了,一时不知能再说些什么。
他此番主动自荐前往月氏,一是为报陛下提携韩信之恩,想借助自己语言天赋之便,待在萧何身边以防他被月氏人蒙骗;
一则想借机为家中挣一份富贵,妻子跟着他一路走来,吃的苦头着实已太多,他早就想寻个立功机会升一升爵位了。
三则是为了保护钟离昧,韩丰坚定认为,这一趟必须由他亲自前往。若换成旁的任何精通月氏言语之人,他担心对方会背叛大秦,进而背刺萧何与钟离昧——此事,他只相信他自己。
萧何想到沛县家中妻儿父母,忍不住也悄悄湿了眼眶。
钟离昧说起来虽是无牵无挂之人,但他将韩信视作了亲子侄,在此情此景中,同样黯然神伤地抬袖擦起泪来。
很快,随着商队领路人小心的催促声响起,韩丰率先放下韩信,头也不回地朝车队走去,萧何与钟离昧急忙跟上。
身负重任的他们皆知晓:这一去,不知何年是归期,亦不知归来之时,是让家人欢笑的活人,还是令家人痛哭的死尸...
韩信被抽泣的母亲重新抱起,看着浩浩荡荡的车队顺着咸阳城外扬着黄土离去,不由抿了抿嘴唇,若月氏人敢杀阿父,待他长大定要亲手扫平月氏!
听着母亲悲痛的哭声,他不由伸出小手为母亲拭泪安慰道,“阿母勿要伤心,有九公子送的幸运灵珠在,阿父他们定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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