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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归,在这般种种前情之下,往日对吕太公不屑一顾的砀郡贵族豪强们,如今却抢着跟吕氏拉关系——连他们都未见过一回的秦君,吕雉却见过了;旁人在公学是学子,吕雉在公学是身带爵位的学子。
而且,郡守说得明明白白的,吕雉这回殿试考核成绩乃是甲上,秦王如今不过是怜惜她年龄小才放她归乡读书的,待过几年她年纪大一些,还是要再去咸阳面君、在咸阳宫中被授官的!
当官的女子啊,莫说他们从前闻所未闻,便是现在举国加起来,也只有两人啊,吕雉便是其中一人!岂能不令他们这些无秦国一官半职之人争相巴结?
如此一来,想与吕氏议伐柯之豪强不胜其数,莫说砀郡本地,便是周边郡县亦有豪强亲自登门担当伐柯人。
吕太公深知以长女之品貌才学,将来定是有大出息的,再者,长女年岁尚幼,谈婚论嫁着实过早,便委婉地一一回绝了众人,这般之下,众人便知晓吕雉是他们高攀不上的,便纷纷退而求其次,直言愿与吕太公旁的子女议亲....
吕太公想到此处,不由与妻子感慨道,“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啊!先前魏国亡国之时,我等皆是心下惶惶不安,不知来日之所依...哪知秦王如此贤明,真乃千古未见之明君啊!以考取吏、开设科举、兴办公学,哪一桩不是亘古未有之大事?要我说啊,纵是上古尧舜仁君在世,亦比不得秦王半分...”
吕媪嗔笑着端着烧开的水上前,近日奴仆全跟去修路了,家中的活计便落到她与幼女身上,原本,列国众人皆是喝生水的,但自从砀郡被秦国占领后,郡中便严格要求众人将水烧开再喝,邻里之间互相监督,若有人继续喝生水,将面临严厉的秦法处罚。
比起被罚去城旦或舂米而言,耗费那点柴薪也算不得什么了,再说了,众人很快便发现,这烧到开花之状的热水放凉后,纵便不放糖亦有一股甜丝丝的滋味,比井里打来直接喝口感好多了。
眼下,她便要多烧些水,放凉了让吕太公给两个儿L子送去。
她边用蒲扇扇着风,边笑道,“你这番话啊,我等耳朵都快听出茧了!秦王若非仁德明君,我家娥姁哪能得到公士爵位?我吕氏又哪能有今日之风光?看看,你前脚刚给郡中公学捐了一千石粮食,眼下又为修路捐了六百石,秦王之恩德要不超过尧舜黄帝,你肯舍得这许多粮食?又岂肯让家中之人全跑去为官府修路?”
吕太公出身贫寒,凭着早年学会的相面本事,为豪强占了几回财运,因他所学的相面之术会损耗自身运道,便得到些报酬就立刻金盆洗手,跑去商业发达的赵国做起了贩卖货物的小本生意。
他吃够了贫寒之苦,不肯再让后代吃这等苦头,秉持着“先立业再生子”的原则,直到打拼出一番家业才肯生子
() ,是以,如今长子吕泽不过十九岁的他,已有四十八之高龄。
二十九岁才抱上孩子的他,已算得上异类,而在这时代,四十八岁的男子,已当得起旁人称上一句“老翁”。
正因如此,他对一路陪自己苦过来的妻子心中有愧,不但发达后并未纳妾、膝下诸子女皆是妻子所出,还听了妻子之言,一视同仁为儿L女们请来先生授课。
诸子女之中,他与妻子最喜爱聪慧沉稳的吕雉,而且,据他前两年忍不住心痒悄悄为长女相面,发现她竟是贵不可言之面相!
正在他暗中疑惑,莫非自家要出个夫人王后之时,魏国亡了,占领砀郡的秦国非但为收缴他们的财产,很快还下了一道“以法取吏”之令,接着,他眼睁睁看着长女一路通过考核,直到前去咸阳面见秦君,方才惊喜恍然大悟:原来,吾女之命格并非应在后宫,乃是应在了前朝,她会成为公卿大官啊!
想到这里,吕太公不由抚须笑道,“你想想看,自从秦吏来了砀郡,魏氏那等无赖之徒有多久不曾来骚扰我等了?呵呵,此皆秦王之恩德,我吕平将粮食捐与官府,既得了些实惠,又能令郡守对我吕氏愈发刮目相看,可这些粮食若是落到魏氏手中...呸!”
他指着院外修路的众人,笑眯眯感慨道,“夏商周以来,哪有百姓上赶着为官府干活服役的,还主动提出自带干粮?若非我此生能当上秦人,这一幕想来是看不见的,决计看不见的...”
砀郡魏氏一族,乃是魏国王族远支,早年被分来此地后,因沾了王族宗室之名头,惯来是与郡守联手作威作福的,时常派人乱收重额税赋,如他们这般无权势的商户也只能忍着。
吕太公一家不知晓的是,在原来的历史中,秦国灭了各国后面对骤然增加的广袤疆域,由于官吏人手不足,只得再让韩魏赵各国许多郡县旧官员担任原职,如此一来,砀郡仍是由原来的魏国郡守主管的,而作威作福的魏氏贵族,正是将他一家逼得走投无路、只得搬去沛县的郡中恶霸。
但这一世有了明赫的到来,秦亡的教训让君王敏锐意识到这问题,是以,他早就下令搜罗精通律法之人进律令学室,以应对灭六国后的人才需求,如今砀郡郡守与各县长官,皆是行事认真、与魏国贵族无半分牵连的秦吏。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失去魏国王族做靠山的魏氏,在接连意图拉拢新郡守无果后,再也不敢伸手朝郡中之人收税了——这天,早变了啊!
吕媪扭头看着不远处的院外,那些烈日中晒得满头大汗、却依然有说有笑的众人,不由加快了扇风的动作,她想多烧几趟水凉下来,让老头子给大伙也送些去。
她边扇边喃喃道,“是啊,这日子过得如好梦一般,生怕哪一日醒来,这梦就跟着醒了...旁的不说,往日但凡有女子进宫,无非是伺候君王或是伺候嫔妃这一条路子,眼下我家娥姁进宫,竟是如世间男子那般,被秦王礼遇封爵...这般好的日子只要能一直过下去,纵是大伙多费几把力气帮衬官府,又有甚为难的?”
吕太公微微点了点头,取来一把蒲扇跟着妻子一道扇起风来,秦王待他吕氏不薄,他亦自当尽力为秦王分忧。
...
咸阳宫中,这一趟趁着李斯的提议,君王不但将少府职责从丞相权属下分离开来,还将修渠修路之事也从少府管辖范围内剥离出来,新设工部,由郑国担任工部令。
如此一来,五黑也暗暗大松一口气,朝廷如今各色器具、日用物品、铁煤之事、纺织榨油水泥之事,皆压在少府一部身上,若无前两年王上新设的匠人学室数千学子、从旁襄助指导新招的匠人,仅凭他和手下这点弟子着实分身乏术。
即便如此,眼下少府亦无半个闲人,连新招的学子亦被张苍以“实践”之名,赶去各处工坊边学习边干活,顺便再指导新手匠人们。
若朝廷再将修路一事交由少府分管,如此大工程涉及方方面面的人手物资调度与监管,恐怕真能将五黑与张苍活活累死。
年轻的秦王虽是热爱007的勤政君王,却是绝不肯看着国之大才累死的薄情君王。
他做出分离少府与工部的决定,一是源于少府如今业务骤增,纵便五黑从学子间提拔优异者担任小吏四处督查监管,这各处工坊大事与紧急要务,最后仍要由五黑张苍二人决策——他们着实太累了,张苍入秦之时原本白白胖胖的,如今已瘦了一圈。
二是源于郑国打算邀请水家掌门入秦一事,让君王意识到此事若成,堂堂掌门岂肯甘居墨家之下?是以,将水家擅长的山川道路一事交与他们统管,既为墨者减了负,又能让水家感受到秦国朝廷的重视。
打发走群臣后,君王放松地仰靠在椅背上,轻阖双目想着:于国有大用的墨家之道,既在秦国通过匠人学室发扬壮大,同样于国有大用的水家之道,焉能覆灭与故纸堆中?
待郑国将水家掌门请来,寡人还需鼓励他弘扬水家之道啊...
喏,诸子百家之学说,虽然秦国马上要以儒法道三家糅合变法,但在实干的君王心中,法家之道是真正能约束官吏民众之道,而能造出大量实用工具的墨家、能造福天下生民的农家、能修桥开路的水家...这等实用学派,远比只会夸夸其谈的学派重要得多。
思及此,君王倏地睁开了清明的眼眸,农家?秦国竟无农家之人!
我秦国如今有了高产之粮,若有农家入秦,岂非事半功倍?
...
七月炎炎夏日,身负重任的郑国乔装南下赶往楚国,他本欲只身前往,怎奈君王放心不下他的安危,执意命王离带着五百精兵,化身为贩卖新款奢华澡豆牙刷的秦商,跟着郑国一道去了楚国。
而咸阳宫园子里,明赫先迫不及待跟韩信分享了“郑国去摇人来帮忙”之事,又接过韩信递来的以杨木削成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着。
眼下李斯程邈等人的文字改革工作才刚起步,简体楷书自然是没公布的,刘季郑重其事托韩信送来的请柬上,乃是他亲自以刀刻上去的邀请词,自然是以秦篆
书写的。
但大字不识几个的明赫,纵便是李斯亲自书写的规整官体秦篆也只认得七八个,哪认得同样大字不识几个的刘季歪歪扭扭刻的秦篆?
他憋了半天,勉强认出个“九”字,只得将杨木递给韩信,以文盲的自卑心理,咬着嘴唇开口道,“这上面写的啥啊?太乱了我不认得,他家又有宴会要邀请我参加吗?还有鸡腿吗?”
在韩信眼中,九公子会讲很多他从未听过的故事,知道很多他父亲都不知晓之事,还会写很多李廷尉正在推行的新文字...知识何其渊博,简直让他自惭形秽,故而,他并未往明赫不识秦字的方向去想。
韩氏先前再穷也留着竹简,子孙皆是要识字的,如今他父亲学了秦篆再来教他,学得自然也是极快的,楚字与秦字在他眼中区别并不大。
韩信认真接过杨木看了看,嘟哝道,“刘大人长得仪表堂堂,这字着实也太丑了...”
明赫忙强力挽尊道,“是啊是啊,太丑了,还是我父王的字最好看!”
虽然他也不认识...
韩信忙郑重抬头看他,“当然啊,王上乃是世间最厉害之人!九公子你是世间第二厉害之人!”
正在自豪咧嘴大笑的明赫,笑容顿时慢慢僵在了脸上,...文盲也算厉害吗?
韩信仔细分辨了半天,终于念道,“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南有嘉木,乐只君子...桃花灼灼,瓜果绵绵,刘戚不远,笾豆有践...”(2)
这是刘季为附庸风雅,托同僚寻来几句诗经再改编一番的,诗经中有的字极为复杂,用秦篆书写更加复杂,是以,他胡乱刻了一下,韩信认不出才是正常的。
愧疚的韩信,此刻看着两只大眼睛迷茫看向自己的明赫,又磕磕绊绊地再念了一遍,念完挠头道,“他...约摸想问你娶妻如何?但还缺个伐柯人...让你带桃花与瓜果前去送他...”
明赫似懂非懂敷衍地点点头,心情复杂地暗暗嘀咕道,“娶妻?他还没遇到吕雉啊...不过,吕雉跟着刘季吃的苦头太多了,这一世还是别跟他成亲了...”
猛地他想起韩信的话,惊呼道,“什么!他让我当伐柯人?”
伐柯人,在这时代正是媒人之意,刘季这人…还怪有礼貌的,竟专门给他送了张当媒婆的请柬。
韩信忙又念了一遍,“是啊,这请柬是刘大人让我送给九公子你的,想来正是让你当伐柯人!”
明赫重新接过杨木,又有些期盼又有些为难道,“我得先问问我父王同不同意,我还不满三岁呢...”
于是,他很快拉着韩信跑向章台宫,在丹墀外确认殿中无大臣后,脱了鞋举着杨木跑进去,边跑边大喊道,
“父王...父王,刘季想娶妻了,他想让我当伐柯人,还让我为他准备桃花与瓜果!”
殿上正襟危坐执笔批阅奏章的君王,闻言骤然大惊,起身沉声怒道,“放肆!竖子安敢戏弄我儿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