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李牧那不长眼的,竟敢暗中派人说服宗室给王上施压,绕过他而结下盟约...
简直罪该万死!
而身处代郡边地的李牧,近日也听前来换羊毛的秦商,沿途义愤填膺地将赵王派人暗杀秦王、又将秦国九公子偷出王宫之事,散播得整个北地边疆人人皆知。
说起来,北地乃赵国苦寒之地,世代居于此的百姓们吹着边地的风沙耕田放牧,不但享受不到邯郸半分商业繁华之利,还要时时遭受匈奴等游牧部落纵马劫掠,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对朝廷并无中原之民那般的深厚感情,对遥远的秦国,也生不出什么刻骨的仇恨来。
在他们心中,能帮他们赶走匈奴恶鬼的李牧将军,才是天神,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故而,当李牧在市集上听完秦商之言,对赵王派人偷盗他亲手抛弃的小公子之事,忍无可忍感慨了一句“小公子既有了安身之所,王上又何必强人所难”,代郡的百姓们也跟着他的口风,纷纷同情起那位小公子而痛骂起赵王来。
北地远离中原权力中心而民风彪悍,市井时常闲言碎语,总归也传不到邯郸去,人们早习惯了三三两两悄悄讨论些朝廷流言蜚语。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回,李牧的一言一行皆被人暗中传回了邯郸,一场欲置他于死地的阴谋正在酝酿之中。
...
七月,黄昏时分的咸阳城中,随着天边一只飞鸟的掠过,一片橘红的轻薄云团开始在空中蔓延开来,很快,整个天空都染满了明快的艳色,恰似刚抵达咸阳的刘太公一家兴奋的心情。
他们着实连做梦都没梦到过,刘季这家中最懒惰、整日游手好闲之人,竟真在咸阳当上了大官!
当刘季派出的家臣登门表明,要接他们去咸阳享福之时,刘太公下意识便以为,又是刘季那混账请狐朋狗友来戏耍他,登时举着扫帚就朝两名家臣呼去,好在被忠厚的长子刘伯拦了下来。
待对方拿出刘季的亲笔鬼画符和五斤黄金后,刘太公马上就相信了——毕竟,按刘季的性子,他身上要没个几十斤黄金,是绝不会往家里送半个子儿的!
而刘季在何种情况下,得了几十斤黄金敢如此招摇,恨不得教天下人都晓得他发达了?自然是果如他所言,这小子在咸阳真发达了!
如此一番推断下,如今才五十多岁、对光宗耀祖亦有一番执念的刘太公,便果断将老宅以赠送之名,悄悄卖给了乡中豪强,兴冲冲带家人坐上家臣雇佣的两辆牛车,一路又辗转换乘马车来到了咸阳。
这不,马车进了咸阳城左拐右拐,不知拐了多久,正探出脑袋对城中干净的路面啧啧称
奇的刘家人,就听家臣喊着“到了”。
甫一下车,众人就看到咸阳这红彤彤的天空,和面前比丰邑老宅阔气数十倍的亮敞院子!
而刘季这小子正穿着一身崭新的体面官袍,嬉皮笑脸迎了出来,开口便道,“快进快进,带你们见见世面看看房间,也好沾沾我刘季的光!这下你们可知晓素日供养我的好处了吧?嘿嘿,我刘季如今在咸阳,乃是王上最看重的心腹大臣...!”
刘家人早习惯了他三不着调,倒也没将他的吹嘘放在心中,正笑呵呵跟着家臣搬运家当物什,刘季却皱着眉头上前,大呼小叫道,
“笑话,我堂堂大秦四品官员,岂会让你们用这些破筐子烂瓦罐的!扔了扔了,全给本官扔了...”
话音未落,刘太公熟练蹦起身,挥给他一个爱的大比斗,“混账东西,手上有几个钱就烧得慌是吧?一日不吹牛舌头咬人是吧?你若真有这般家大业大的威风劲头,要不请秦王来咱家坐坐?也好让乃翁与你这些兄弟们,看看你究竟有多威风...”
没法子,若不早些教训一番这小子,赶明儿这偌大的院子,没准就能让他张嘴给败光喽,甚至,兴许还会拉着刘氏一族千里送人头——还秦王最看中的心腹呢,在满地公卿乱走的咸阳城里,他小子连这种牛也敢吹?
刘氏一族,虽到刘太公这一辈已没落了,但他祖父好歹是魏国大夫,幼时耳濡目染下,这些朝堂的弯弯绕绕还是知晓几分的,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一个刚立功得了君王重赏的新贵,在这遍地权贵的咸阳,就合该收起尾巴,老老实实守着这难得的富贵!(2)
刘季灵活躲过这份迟来的熟悉“父爱”,依然笑嘻嘻道,“你这糟老头子好生让人扫兴!早知如此,本官便不巴巴地接你等来咸阳了...唉,这偌大的院子,这闪闪发光的金子,我一人悄悄躲在咸阳享受不知有多美...罢了罢了,既然你等看不上我刘季今日之显赫身份,便回丰邑去吧,来人,为老太爷取十斤黄金来...”
家臣奴仆们诧异地面面相觑,这...原来大人对亲父竟是这般态度么?但父子亲情历来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时倒无人敢真不长眼去取黄金打发刘氏众人。
刘喜等兄弟忙上前拉着刘季劝,刘交和其母则拉着刘太公劝,刘太公气咻咻道,“走就走,乃翁不稀罕登你刘季之门!但你若不能将秦王请来家中坐,却再敢胡乱吹嘘、祸及家门,乃翁必来打断你的腿...”
说着,便往院门外走去,一时院中混乱不已。
刘季啪地一拍脑门,这可真是亲爹,够有种的!
他跑上前死命扯住刘太公的下裳,笑嘻嘻道,“你再往这院外踏一步,我就让你光溜溜见不得人!”
刘太公知道这小子是绝计真能做出来的,登时不敢再抬腿了,只得抬手啪啪扇了自己两耳光,“让你发癫生这玩意,我让你生...”
刘伯忙心疼地上前拉住父亲的手,伸出脸去让他打,嘴中哭嚎道,“阿父,您想打便打儿子吧...”
,一时一家人又乱做一团。
刘季咬咬牙,一把放开刘太公的下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扬声道,“得了,别搁我这院门前掰扯些屁事了!我刘季在咸阳城,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之人,岂会让你们败坏我的名声...”
刘太公听他又开始吹嘘了,不由重重哼了一声,抖着胡子道,“乃翁听闻咸阳城中,九级的五大夫满地跑,二三品的大官出门就能碰到一大堆,敢问你刘季算哪根葱?”
得了个官便这般张扬,哪天被人害得满门抄斩都不知怎么死的!
他见刘季怔愣着没开口,以为能趁机收住对方的性子了,正要再接再厉,却听刘季一拍脑袋道,“嗐,不就是请我家王上来府中坐坐嘛,这有何难?不过,王上公务繁忙想来无暇光顾,老头子,若我将王上最宠爱的九公子请来,你可敢站在院门大喊一百声‘我错了,我儿刘季才是刘氏最聪慧之人’?”
刘太公见他又开始吹嘘,顿觉一阵头疼,赌就赌,这回定要好生教训这小子!
他遂看向院里的扫帚道,“好!但若你请来的是冒牌货,便不得再随口吹嘘半句狂言,不然...”
刘季不在意地摆摆手,“没有甚么‘不然’,我定会让你见识见识本官有多风光!”
嘿嘿,以他的官职爵位,当然不够格请君王父子来府上,但谁让他认识一条捷径呢?
糟老头子,等着惊掉眼珠子吧,好教你看看我刘季究竟是不是王上的心腹!
...
次日傍晚时分,明赫躲在殿外丹墀处,待与君王议完事的李斯急急走出来,才高高兴兴地脱了小方口鞋,飞快冲上前扑进父王怀中。
嬴政笑着起身一把接住他,低头嗅了嗅小家伙散发着清香的短发,问道,“吾儿今日可沐浴过了?”
说起来,这小家伙可比公卿们还讲究卫生,夏日时节,他日日皆是要沐浴洗头的呢。
明赫奶声奶气道,“洗过了呀!孩儿今日与韩信爬树跑步,玩得一身的臭汗,特意洗了才来找父王的,嘿嘿,我用的最新款野花香味澡豆哦,父王快闻闻,好香的!”
年轻的君王埋在他发间深吸一口气,满眼柔情地看着小家伙,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肉乎乎的脸蛋,温声道,“寡人的小崽果然是最香的!咦,你日日在园中跑着,倒丝毫未见晒黑,倒是个天生的雪娃娃。”
明赫仰起头捧着父王俊朗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笑嘻嘻道,“因为孩儿样样都是随父王的,当然晒不黑啦!”
他跟父王分享了些今日玩耍的趣事后,忽然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附耳悄声道,“父王,有人让韩信邀请孩儿去他家中做客,孩儿能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