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
雷声渐消,天幕沉沉,大雨倾盆而下。
除却雷雨声,还有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压到很低的呢喃。
而凌屿洲在这一切之外。
瓢泼大雨穿过他的身体,打在地上溅起泥点。凌屿洲尚在凝神分析,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想。
转生镜是很多年前的上古法器,他作为器修,自然对其多有了解。
入镜者被称为镜主,他们将被抹去今生记忆,重回当年身份,并随机经历前世中印象深刻的片段,出来后会恢复一切记忆。
按照转生镜的规矩,只有前世今生都曾相逢的二位生者才能共同入镜。但回顾前世本就以神魂为基础,像凌屿洲这种只有魂体的,倒也能做个旁观者。
“……”
即使眼前人各个熟悉,这转生转的也的确不是自己。
是韩邺。
凌屿洲看向哭声最大的扶湘,小徒弟这时才十三四岁,正扑在她师姐怀里发抖。三千年后寿尽的二弟子站在他们身边,大徒弟则仍然怔怔看着天空。
还有几l位老友,是了,那天他们都知道的。
凌屿洲目光扫过白色长胡子的道士,他这忘年交性格肖似顽童,此时居然哭得和扶湘不相上下。
幻音也在,这人平日最是潇洒无常,原来还真流了几l滴眼泪。
凌屿洲和幻音重逢时,对方讲了许多他死后的事,期间双手比划眉飞色舞,跟茶馆里说书人似的。
“我当时都痛心的要死,眼泪流的那叫一个……所以我说尘业疯的早有端倪,他是全场唯一一个面无表情的,真的吓死人了。”
幻音和尘业向来不太对付,凌屿洲当时还以为是夸张。
他将目光投向站在众人后方的一个影子。
说是影子,其实只是身体被阴影罩住。
他额前碎发因雨丝而黏连,还有雨水不断从下颚滑落,眼里辰星闪烁,凌屿洲却知道不是泪。
——那是尘业自创心法运作的效果。
尘业右手紧紧攥着,里边大概是凌屿洲炼的那枚玉箫。
倘若身死,便尝试凝魂,这个他们讨论过。
天色完全黑了,在这样的气氛下,连普通的树丫都像鬼手,它们张牙舞爪,似乎下一刻就要取人性命。
忽地,眼前场景一换。
明亮温暖的色块进入视野,明黄,深绿,苍蓝,这个地方凌屿洲也熟悉,是中州凌霄阁,后山湖边。
秋日风凉,银杏叶纷纷而下,曜日余晖挂在树梢,将满地金黄染成绸缎。
湖边支了张桌子,上边铺满凡间买来的正红宣纸,自己身着白衣站在桌前,手里拈了只兼毫毛笔,正低头写着什么。
尘业站在桌边看,二人在叙话。
静静观察半晌,凌屿洲想起这一幕的前因。
——是尘业在外游历回来,跟自己说起凡间腊月二十四后写对联的事
。
他那时已因身体不怎么出门,可本身喜欢书法,便又差尘业下山买东西回来写。
那年过年,放了几l个月的对联被送到凌霄阁十二峰,还在整个修真界掀起一阵潮流。
凌屿洲不自觉笑了笑。
他记得,自己还单独送了尘业一张算作跑腿费。
“好了,”凌屿洲看着自己停笔,“不送你对联,就这样八个字正好。”
尘业凑过来看,自己也同时将墨痕念出。
“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曜日余晖照耀万物,湖边人影重合,一旁树枝轻动,小扇似的银杏叶也晃晃悠悠。
他看着自己再次提笔,同时听到林间鸟鸣,笔落如鸟儿离开飞向天空,留下寂寞零碎的声音。
场景再转。
是夜,四周无光,有人忽然从榻上坐起,听动静像是魇着了。
凌屿洲站在黑暗中,看他起来点了座烛台。
摇曳的烛光将房内照亮,凌屿洲见到和自己卧房相似的布置,但床边放了转生镜。
他看着尘业的侧脸,心道,这时候大概是在秘境洞府。
凌屿洲发现桌上堆满宣纸,不过是白色的……和自己惯常练字用的一样。
尘业走近桌案,居然开始研墨。
“……”
凌屿洲在桌边看着,身体融入无边的夜色中。
尘业以前没接触过书法,对写这个也不不感兴趣,后来是看他写得多了,才渐渐会了些,最后练成种很有个人特色的字体。
宣纸铺开,墨汁落下,烛火摇动间,是半句凡间词。
愿指魂兮识路。①
对方指尖似乎有些抖,这导致最后一笔没收好,看着不太爽利。想必握笔的人也这样认为,于是顿住,半晌后换了张纸。
他没直接写,而是从柜中拿出一张陈旧的正红宣纸。
凌屿洲一瞥便觉得眼熟,再看,原来就是上段记忆里送出的那张。
当年的正红看着已有些陈,可放在一堆雪白上,还是漂亮得醒目。
再提笔,便是临摹。
尘业的学习天赋相当好,凌屿洲字体明明和他不同,眼下一笔一画却是九成九的像。
——年年岁岁,喜乐无忧。
这次没有败笔了,尘业却仍悬着手腕。
凌屿洲感觉到,尘业身上的气息莫名混乱起来。
四周渐渐开始有灵力波动,灵气上下乱窜,很快形成罡风将烛火吹灭。
尘业于是放笔去点蜡烛,完了还将其摆在桌案上。
光源更近,桌案就被照得更亮,凌屿洲看见第二张纸上泅了墨。
下一刻,骨节分明的手便将那两张刚写过的纸拎起来,用烛火辅以灵力烧掉。
凌屿洲微微凝眉。
尘业在桌前站了一会,竟然再次蘸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