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嘉有点想允许她们继续活泼开朗了:“他表现什么了?”
“你刚刚去休息室接待那对夫妻,时间有点久。”
“对,聊了挺多的。”
主要是这种子女长期不在身边的老夫妻,养小狗是为了填补没有儿孙绕膝的寂寞
() ,同年轻人聊天,一感慨起来就有许多事想讲想倾诉,云嘉虽然不擅长处理这个情况,但也耐下心来,跟着叔叔一块安慰阿姨,临走时,阿姨眼眶还湿润泛红着跟她挥手说再见。
“庄先生进来要了两次水。”女生有点好笑地说,“但一口水没喝,听到刚刚那个阿姨哭了,在里头情绪有点激动,还担心你,又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你工作,还问了你之前有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
心里忽的有涟漪泛起,似柔风吹皱湖面,波澜漾开,云嘉咬咬唇,随即又镇定下来,装若无其事,只顿顿地说了一个“哦”字。
后院,小游正跟庄在聊着天。
她年纪小,又没什么心眼,别人只稍稍一问,她就能一二三地把知道全说出来,还是自己讲得很起劲的那种。
看到云嘉端着一杯水,从门内踏出,她才停了话声,迅速起身道:“那庄先生,我不打扰你和云小姐了,有事叫我。”
云嘉走过去,好奇地问:“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像信息量交流很大的样子。
“没什么。”庄在拉开旁边推进藤桌内的椅子,方便云嘉入座。
云嘉坐下后,将手里的杯子递给庄在,他愣了一下,接过去问:“给我的?”,云嘉撇开目光不看他,声音也有些轻:“你刚刚不是要了两次水吗?又一口没喝,怕你渴。”
“谢谢。”
听着旁边传来的两个字,云嘉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腮,目光落在那片被晒得油亮亮的常绿乔木上,一字一顿说:“不客气啊。”
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在云嘉没来之前,庄在也并非全神贯注地和小游在聊天,他也想了云嘉说要“待会儿再聊一下”的可能是什么问题,有些事可能需要他主动一点,干脆一点。
说不上外向健谈,但庄在也从来不怯场。
此时云嘉坐到他身边来,他头一次体会到随时被点名上台发言的那种紧张,周遭没有话语声,他按了一下手指,也只一下,便自查老毛病,将右手拇指一直抵在左手的食指关节处。
云嘉发了一会儿呆,不知在想什么,但庄在想,彼此之间,的确是有许多事情是她要细细考虑的。
他留心着,看着云嘉脸上的神情一点点疏淡开,像融进水里的墨,变得有些深沉,或许是想到了什么为难的事,好像她也渐渐没有了要深谈的念头。
庄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她坐着,吹着可能是今年入冬前的最后一阵午后暖风。
直到云嘉转过头对他说。
“庄在,我现在不能回应你的喜欢。”
庄在眼瞳里有一抹惶然划过,过密的黑睫,短促垂敛,之后什么神色也寻不见了。
“不是一定要你回应的意思,你误会了。”
说到后来,他甚至有些歉疚,以为云嘉刚刚许久的沉默是因他突兀的表白而犯难思考。
“你不要多想,以后——”
“以后我们也做不了朋友了。”云嘉不知道他
打算说什么,但她故意这样打断了他。
由他微表情里被通知的惊讶以及很迅速的领悟,云嘉猜测,他原本想说的应该不是这个。
庄在心想,他们也没有当过朋友,斟酌许久,他说:“可以,听你的。”
像有人在心口吹了一口又酸又热的气,鼓得胀满,云嘉面上却不显,只问他:“那你以后要是还想亲近我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领会错这句话里的意思了,庄在的表情变了,这是云嘉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受辱而忍耐的抑制神色。
人生的诸多难堪,明明他一早体会,始终保持隐忍不发,却偏偏在这样云淡风轻的对话里,不堪承受地泄露出溃不成军的样子。
“我没那么……”低到消失的声音,又被他说出来,“我不会。”
“那你以后就不喜欢我了吗?”
他沉默,然后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为了亲近你,才喜欢你的。”
云嘉毫不扭捏:“所以还会喜欢?”
庄在这次答得干脆:“会。”
他脸色泛冷,显得决绝,又因他从不是用表情做决定,心事写在脸上的人,故而这决绝很减龄,有种少年人的孤意。
这在庄在身上很少见。
即使在他少年时,好像也不曾有。
云嘉问他:“你怎么敢喜欢我?”
被问的那个人的腮角绷了一下,更明显地露出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
云嘉继续问:“你知道让别人知道了,别人会怎么想吗?别人会觉得你很居心叵测。”
“我没什么不敢认的。”
“也不需要粉饰自己。”他转过头来,目光平直地看着云嘉,“本来我这样的人喜欢你,就是居心叵测,没什么怕人说的。”
云嘉心口无由悸动了一下:“让,让我爸爸知道,你以后可能在云众就待不下去了。”
“无所谓了。”
“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在云众工作。”说完,他又补充一句,“但我感谢这份工作,不然我今天可能连坐在这里跟你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很矛盾?”
这不是云嘉第一次这样说,第二次,他反倒没有了先前的着急,他想,又何止是矛盾,他身上的每个缺点,他都比旁人更清楚。
就像一个因囊中羞涩徘徊在摊铺前的人,他口袋里能拿出来多少,他再清楚不过,比任何人都清楚,掂量自己太多次了,明明也一直不停地在攒。
可是这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是贵得超乎想象的。
庄在很平静地说:“我知道。”
如此认了,又难免胸臆不平,“我一直都不讨喜。”
“我有很多时间去学怎么喜欢一个人,我也在学,可是这么多年,我好像只学会如何不打扰别人。”
他说的话,声音里透着一点气力用尽的迷茫,像站在雾里,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一步也迈不开。
云嘉有点心疼,却不那么明白。
“喜欢一个人,对你来说很困难吗?”
庄在想了一下。
喜欢怎么会困难,喜欢是不费力的本能。
“不是,是无法分辨她需不需要我的喜欢。”
“她不喜欢就拒绝好了,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利,每个人都有说‘你可以来爱我吗’的权利。”
按在关节处的拇指不自禁地松了一层力,泛白处渐渐恢复血色,他转头看向云嘉,唇瓣微动那一下,似乎想尝试说什么话。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庄在,你怎么连喜欢人也需要人教啊。”
云嘉叹气,眉心发愁地皱着:“可是,我这么迟才开始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