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松见到冯镜衡来接清圆,调侃了几句,顺便问冯有没有空,晚上组局喝一杯?
冯镜衡想都没想地答应了,说他做东。
栗清圆听了,却朝师兄抱歉了,“下回吧,好不好,他今天身体不舒服。”
罗汉松难得约上这样的二代目,才想着晚上趁着会面联络联络,拓展拓展业务圈的。岂料一向不参与这些社交辞令的清圆却站出来“拆伙”了。手里设备还给师兄的时候,罗汉松不大乐意呢,“什么啊,想要二人世界,不带这样的啊。”
“真的,他发着烧呢。很烫。”
师兄笑,“这才多久啊,就这么向着他了。”
栗清圆:“你生病了我也会向着你的。”
师兄不依不饶,“欠我一顿啊。”
栗清圆却调侃回来了,“我帮你补天窗,我还欠你一顿,你听听这像话么!”
罗汉松直喊着不得了,我们的高岭之花也学会凡间把戏了。
栗清圆微微红着脸,与师兄他们暂别了。
走过来,不声不响地拽了拽冯镜衡的衫袖,示意他走吧。后者翻手来握住她,滚烫的手心,“不请你师兄他们了?”
“不请了。你吃退烧药了么?”
冯镜衡思维混沌着,只听到她说话,再本能地答复她,“还没。”
栗清圆便拖着他去取车子,然后找最近的药店。
她开的车子,依旧是不娴熟,然而刚需的需求会制胜一切不安的思量,这也是她上学那会儿写论文赶死线的魅力。再怎么拖,再怎么憋不出来,她总能在死线那一刻交差完稿。
栗清圆找到一家药店,进去买了退烧药,也跟老板借了耳温枪出来,给副驾上的人量温度,直逼四十度的高烧。
奔忙的人吓了一跳,“去医院吧!”
冯镜衡吞下一口退烧药,灌了两口水,却摇摇头,“不要紧的。”
“什么不要紧,这么高的烧,会出问题的。”
冯镜衡笑着催她去还耳温枪,保证自己,“我身体好得很,上回高热还是上学那会儿你信吗?”
“这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你就是上回还是三岁,也不影响你眼前这么严重!”栗清圆一时抱怨的情绪全写在脸上,走回药店门口了,又扭脸回来问他里仁路那里有没有体温计,想也没有,她折回店里,一时这种耳温枪的没货了,栗清圆便买了支最原始的水银温度计。
车子重新上路,冯镜衡再次安慰她,“吃过药发了汗就会好点的。”
栗清圆不理会他,专心开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指使他,“你多喝水啊。”
冯镜衡放低了些副驾的座椅,还有精力同她说笑,“这不是我们渣男的台词吗?”说着,拧开了矿泉水瓶,顺她心意地灌起来。
仿佛这样还不令她满意。栗清圆再问他,“你今天吃了没,小便呢,六个小时内你……”
虽然这是些常识,这个档口甚至只是医
学范畴的询问,然而栗清圆对着他,依旧有点放不开的拘谨,拘谨着偏头看一眼身边一言不发的人。前头有礼让行人的人行道,带抓拍探头的,冯镜衡忽地跃起身来,帮她扶一把方向盘,才声音不高地提醒她刹车。
车子停下来,一对祖孙穿行过马路,爷爷给孙儿买了个甜筒冰淇淋,孩子舔着上头,然而蛋筒皮的下面也在漏,孩子来不及应对,赖在马路中间,车子一径停了好几辆在等。爷爷直朝车子里头的他们歉意,最后一把把孩子抱起来跑到对面去了。
冰淇淋掉在了路中央。
车轮碾压而过。
冯镜衡难得对这些不关他事的琐碎发表意见,“小毛头该哭惨了。”
驱车的栗清圆附和他所见的人间小景,“爷爷不比孩子好过。”
“嗯,怎么说?”
“因为那是爷爷买的,可是他为了赶路,为了别人的方便,只能委屈自己的孙儿了,也实在,那甜筒没法子救了。”
冯镜衡静默了会儿,“我为什么要去顾别人的方不方便,我连自己孩子这丁点的快乐都没守住,又有谁来顾我们呢!”
片刻,栗清圆淡而从容貌,“我从小就是那个掉冰淇淋的小孩。因为我爸就是有着严格秩序意义的人。他跟我说过,这世上或许善良是很脆弱的东西,甚至反过来能拖累了你,但是,我们依旧得具备它。否则,我没有信心叫我的女儿每天在阳光灿烂之下独自出门去。”
这就是栗朝安违背循证医学救了那个病人一命,结果,并发感染未能留下他,反过来被家属一纸诉状告上法庭之后,栗朝安依旧能秉着医者父母心的操守去帮顾每一个需要救治的病人。即便他已经无冕无名了。
这就是栗朝安能在义诊期间,看到一对不安分的小毛头能停下来观察他们,上前来安抚他们,带他们去吃面,报警帮他们回家。
他做任何事,从来不图回报。图得只是一份悲悯的善心,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也正是因为我爸即便没守住自己的小家,但是这些年,他没有对不起他帮助医治过的任一小家,这些小家足以凑一个大家出来。我妈才对他,怨着怨着就不怨了。可是我爸就是不懂,他只要肯低头,我妈一定会原谅他的。”
“也许你爸怕的不是低头,而是,他一旦张了口,你妈倘若不原谅他或者轻松泯然掉,那么他这大半辈子就彻底没了。”
年少绮丽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一触就破。
后半程回去的路上,冯镜衡不知道是药效的缘故,还是这样连轴转的不停歇,彻底叫他的身体机能抵御起来。栗清圆见他昏睡的样子,一时没有喊他,由他去睡去修复。
车子抵达里仁路的时候,栗清圆自己都没想到她能这么顺利了。
泊停到位,她摘了安全带,侧脸来看某人,冯镜衡的睡相好极了,这好像还是她头一回看他听他安静着。清癯的面庞,内双的眼皮,瘦削流畅的下颌线,睫毛长而密。
实在话,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他便是他们队伍里最出挑的。
那时候,她确实误会他是有妇之夫,才避而不理会的。
她用手背来探副驾上人的额温。大概她开车的手一直很戒备状态,一手冷汗,再在冷气里,冷贴他,冯镜衡本能地激灵了下,然而,烫如烧炭的脑袋太爱这样的冷了,像冰像雪,像第五个季节。
躺卧的人下意识地按住她的手,叹一句,“好舒服。”
栗清圆当他轻佻之言,才要收回手,冯镜衡不肯,他明明醒了,却一直没睁眼,思量蹙眉的形容,“圆圆,你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等我把这口气缓过来……”
栗清圆不懂他说什么,手顺他心意地贴在他额上,“你今晚温度下不来,明早坚决去医院。”
忽地跃起身来的人,摘了安全带,径直来揽抱勒令的栗清圆。冯镜衡乐意听她这样的口吻,颐指气使,说一不二。更乐意由她做一切决定,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只要她跟她妈妈一样,随时随地愿意踏进里仁路的这道门。总归,那唯一的钥匙在她手里。
“好,听你的。”
下车落锁的时候,栗清圆才看到冯镜衡的手机好像换了。之前是黑色的,眼下这个是白的。
“嗯,原来那个上保险箱了。”
栗清圆瞥他一眼,却没有多问。
冯镜衡施着笑,反过来告诉她,“里头有我家老头觊觎的东西。”
栗清圆不明白,“你和你父亲难不成还有隔着一层的时候?”
“多的是。”冯镜衡语出惊人,“他在家里和蔼可亲的一糙老头,不代表他真的好商量。老头走到今天的位置,早已孤家寡人的心态了,迫在眉睫的事,谁不让他做成,那么就一定是罪人。也确实对不起那些通力的股东、合作商,和实实在在等着开工资的大把员工。所以我说,多的是他可以做,而我未必认可的事。”
但是,冯镜衡总要叫老头认下,既然这世道无人可以呼风唤雨,那么即便亲父子亲兄弟也得明白利聚终会利散。
他夜里那阵说的话决计一笔不改,他做事自有自我的思量。
老头总不能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便是夫妻鹣鲽情深。轮到别人,就一笔儿女私情略过了。
共生的发妻在舅兄灵前昏过去,冯钊明也会急得方寸大乱。
这大概就是刀不比在自己脖颈上,谁都会慷他人之慨罢了。
冯镜衡回到住处,先上了趟洗手间。
出来再寻常不过的报备口吻,告诉先前查问的人,他上过一趟了,证明他没有脱水。
栗清圆听着,虽然明明是个再正常的体征,总归有点尴尬,“没有就没有,你嚷什么!”
“告诉你知道,好叫你放心啊。”
“……”
“继续喝水。”
“也不能像个猪肚肺接在水龙头上啊。而且,我都出汗了。”
栗清圆想去厨房看看弄点什么吃的,听他这么说,干脆指使他,“那你
去冲个澡,躺下吧。”
“你呢?”
“我看看要不熬点海鲜粥或者下点面食给你吃。”
“我不饿呢。”
“不饿也要吃啊。不吃怎么对抗高烧呢。”
冯镜衡笑着走过来,“这是什么歪理!”
“我小时候除了呕吐肠胃炎,我爸给我禁食。其他一切毛病,都逼着我吃东西。他给他病人的医嘱可能是禁辛辣生冷,但是对付我,却是我想吃什么吃什么,因为他觉得小孩子没假病害,能想得起来馋,证明就有好的苗头了。”
即便栗清圆这么大了,栗老师检验女儿状态是不是良好的金标准依旧是看她有没有胃口。
食少食多,都证明圆圆一定有问题。
冯镜衡当真出了一身汗,他一身湿汗地来背后拥住开着冰箱端详食材的人,然后拨她的脸看向他,只听冯镜衡道:“既然你爸都说向女士得做第一个知情者,那么,找个时间,我去见见她吧。”
栗清圆别扭,“等你好了再说。”
“我没什么不好。”说话人一双含情目地端视着眼前人,他俯首来,栗清圆拿半扇冰箱格门来敲他头,示意他,怎么病着都不老实的。
冯镜衡克制地笑。
栗清圆却静静地发问:“你见我妈,要说点什么?”
有人张嘴就来,“先问问向女士,怎么能生出这么好的圆圆呢?”
栗清圆并不受用,“花言巧语。”
挨着她的脸颊,吐露的气息,热络、滚烫,“字字肺腑。半个字虚伪,罚我孤独终老。”
栗清圆听他越说越疯魔了,“你没准一辈子单身,对广大女性来说,是个福报。”
冯镜衡并不气馁她这样挖苦他,只反问她,“那么你呢,我一辈子单身,你去哪了?”
“我当然去找更合适的了。嫁人?生子?”
冯镜衡听后淡漠地笑了笑,随即头一点,“嗯。真有那一天,我一定送一笔丰厚的嫁妆给你。”
栗清圆闻言,面上即刻地不悦起来。她来不及申诉什么,冯镜衡的吻盖住了她要说话的两片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