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姒虽柔弱懵懂,但颇聪慧。
满城戒备森严,出逃难于登天,但后来郑五追上来,阿姒借其转移官府注意力,他们得以趁乱离城。
两人乘船去往别的城池。
元洄本想让她扮做少年模样掩人耳目,刚开口欲提此事,阿姒接话:“不如我们扮做一对夫妇?”
元洄稍顿。
阿姒不知道他原本的打算,诧异望着他,澄净的眸子毫无狎昵。
“你耳根子怎么又红了,是因为我提议扮做夫妻,害羞了么?其实我也是被纨绔子弟逗怕了,才认为扮做夫妻可以省去许多事,你若介意,扮兄妹也可以,甚至我也能扮成男子……”
哪怕是在逃亡,她的话也不少。
“可以。”
元洄忍不住打断她。
就这样,他们扮作一对少年夫妻,起初,人人朝他们投来艳羡的目光,眼中写着“神仙眷侣”,为了不招眼,阿姒便用花汁在脸上涂了一块块胎记。
但反而更惹人瞩目。
对此,阿姒很无奈:“我本想自己扮丑,成全江郎君的气宇轩昂,如今倒好了,路过的人个个看猴子似地看我们,满脸都写着——这女郎生得如此容貌,还能捞了个英俊高大的夫君,真是走运!不过若只有你涂,我不涂的话,他们又会说是我瞎了眼。”她说得很自然,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对年轻夫妇。
“难办,若都涂,也会笑这夫妻俩同病相怜,怪就怪在我们都生得太好看……欸,你耳根子怎又红了?”
元洄冷道:“天热。”
阿姒抬头看了眼头顶,双眼笑盈盈的:“是,入夏了。”
如此一道出行数日。
元洄已逐渐习惯身旁跟着个她,她像只胆怯的黄鹂,一靠近就会吓得飞走,可又不断在他身侧啼鸣。
怪的是,他竟不觉得聒噪。
元洄能察觉他对她的存着“例外”,他把这归咎于她救过他。
但阿姒似乎不这般认为。
某日,二人一马走在山道上。
他自顾自走在前方,她还是那么自来熟,笑着说:“一个月前江郎君养伤时,我们还不算熟络,但我总觉得与你似曾相识,你看向我的目光也总若有所思,莫非我们从前见过?”
元洄定下步子。
他抬眼,凤眸摄住她。
“似曾相识?”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她身上,似藏着秘密——一个市井女郎,虽胆小羞怯,但谈吐间偶尔会引经据典,放松时姿仪亦会不经意透出行云流水般的慵懒。
实在不似一个贫家女。
但细作,也不会露出如此破绽。
平息已久的怀疑复又涌上,她此话是别有深意,诱他好奇。
还是说,她与晏书珩有渊源?
元洄眼底思索之色变深。
被他这样探究地看着,阿姒眼帘轻眨,又变回受惊的黄鹂。
“你,你怎么那样看我……()”
她怯怯后退几步。
她的的确确是被他吓着了,不似作伪,元洄的怀疑开始消散。
少女陷入沉思,旋即眸光流转,羞怯又了然地浅笑道:“难不成,我猜对了,江郎君你——③[()]③『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相处数日,元洄已然对阿姒有些了解,每次她说到一半稍微停顿时,后面必然接着一句分明无辜、却足矣让他头疼的话。但这次似乎不同。
她的停顿是因为犹豫。
“莫非,你……”
往日都是她在不经意间说得他无言以对,难得见她把自己说害羞了。
元洄忍不住看向她。
清冷的少年郎尚未意识到自己眼中盛满了好整以暇:“我如何?”
阿姒噎住一瞬。
被他这样“逼问”,她露出个逃不掉的神情,再度鼓起勇气道:“莫非,江郎君你……喜欢我?”
元洄忍不住紧眉。
她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无端地,他觉得她笑里藏着狡黠,可再一看,少女那双眸子干净澄明,脸颊还罕见地微微发红。
罢了,是他戒心太重。
元洄没有回应她,转身往前。
走出几步后,他听到她在身后遗憾地低语:“原来没有啊,我还以为他……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呢。”
说到“也”字时,她慢了瞬。
元洄握剑的手猛一收。
耳后传来热意,不必她提醒,他也知道自己被耳朵出卖了。
她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元洄什么也没说,冷然决然地迈着大步,继续往前。
身后的少女忙小跑着跟上他。
“哎,等等我……”
元洄步履未停,手一点点圈紧剑柄,但步子还是迈得小了些。
.
半月瞬逝。
元洄带阿姒躲过官兵搜捕,并尝试与走失的部下联络。
他们来到竹溪这座小城。
山间的夏日午间,飞鸟啼鸣,风吹树叶,生机盎然。
元洄正在更衣,心想着如何联系杳无音信的下属,不觉失神,以至于门被阿姒推开时才察觉有人闯入。
四目相对。
他愣住了,阿姒也愣住了。
诡异的沉默中,阿姒飞快红了脸,目光不自觉看向他胸口。
元洄指关泛白。
他平淡地套上外衫。
“有事?”
“没、没事……就是饭好了……”阿姒难得一句话说得磕磕巴巴。
这让元洄心里没来由地舒服。
“嗯,你先吃。”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穿衣。
阿姒脚下挪了挪,却像被粘住没能挪动,不知在想什么。
元洄抬眼。
他看到她的目光落在他耳际的位置,继而整个人放松下来,笑吟吟地赞道:“不错
() ,身板挺结实。”
“……”
元洄指端轻抖。
少女的裙角已掠出房门,逃也似的背影,但步伐却异常地轻快。
宛如打了胜仗。
这次元洄几乎能确定,她胆怯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好胜的心。
元洄神色平静,继续穿衣,这才发觉自己把外衫弄反了。
最终,他只无奈叹气。
随后用饭时,阿姒已然一脸的坦然,不仅如此,还不时瞥向他耳垂。
元洄淡道:“不必看了,没红。”
阿姒笑得不解。
过了会,她又看了眼。
“好像又红了。”
元洄:“……”
有时他真希望她看不见。
在他即将在脑海中给她的印象里加上一句“狡黠”时,阿姒颇内疚地低下头,轻声道:“我担心我吓到你……”
这语气,简直把他当成一个沐浴时不慎被男子撞见的少女。
元洄最终把那两个字收走。
“你多虑了。”
那无奈的念头又在元洄心里轻叹:她要是看不见,会省很多事。
本只戏言,不料一语成谶。
几日后,行路途中,元洄纵马太疾,下马后,阿姒站都站不稳。
午后她频频揉额,称头疼,本以为只是近日连日奔波缺觉所致,不料凌晨,元洄从外归来,到阿姒窗边叩门时,她问他:“天怎么还未亮?”
察觉不对,他推门而入。
阿姒正呆坐榻上,明眸空洞无神,连他在眼前挥手都未察。
元洄悬着的手蜷起。
“不是天未亮,是你失明了。”
.
郎中来看,说是因当初她受过伤,脑中有淤血,不确保能复明。
慕容凛身边能人众多,因母亲赵氏常年多病,其中不乏名医。元洄答应阿姒:“我故乡有许多名医,待这几日此间事了,我带你回去寻大夫看看。”
失明后的阿姒很乖,那双琉璃眼空茫澄澈,映着一个他,眼底展露出对他全数的信任:“多谢你,江回。”
元洄难得软了语气。
“你救过我,不必言谢。”
阿姒比他想像的要坚强,并未沉溺在悲伤中,但骤然的失明还是让她六神无主,几乎寸步不离他。
过几日,郎中再来时,不由感慨:“这世道又正乱着,幸好娘子身旁有个好夫婿,不然还不知会怎样!”
用饭时,阿姒突然很小心地问他:“我们非亲非故,你也还有事,你会不会觉得我拖累你啊……”
“不会。”元洄不假思索,想了想,他又说,“你对我有恩,即便你无法复明,我也不会弃你于不顾。”
阿姒没再说话。
元洄望入她藏着无助的眼,猜到她的淡然她只是强撑罢了。
自幼只知道习武练剑,对女子的了解少之又少,他并不知道如
何让女郎安心。记得母亲曾说过,承诺都是虚的,成婚才能让一个喜欢你的女子安心。
虽不知母亲有过什么故事,不过在元洄看来,母亲相信父亲不是因她恋慕他,而是因他们是夫妻。
这结论让他的心陡一跳。
窗外透来细碎的阳光,照在阿姒侧颜上,照得她鬓边碎发软乎乎的。
像一只可怜的小猫。
她不安是因为与他无亲无故,既如此,元洄隔着袖摆握住阿姒腕子,郑重道:“你若愿意,让我娶你。()”
阿姒被这话吓到了。
她缩回手,似有些手足无措:“不,你不必怜悯我。?()_[()]?『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元洄很认真:“不是怜悯。”
阿姒再次愣住了,须臾才不敢置信地问:“是救命之恩?”
“也不尽然。”
元洄搬出她那日的玩笑话,忍着难堪道:“还有男女之情。”
也许是这句话说服了阿姒,她似乎信了,迟疑地点了头。
“那我们,何时成婚啊?”
“今晚。”
元洄干脆利落道。
他常年随父亲行军在外,战场上瞬息万变,周遭人大都行事利落,相较于过程,更重视结果。
阿姒虽诧异,但也不是扭捏之人,低眉想了想,轻说:“好。”
虽说他们都是因“男女之情”才下此决定,但双方或多或少心中都有数,男女之情只是个由头,真正促使他们成婚的,是元洄的内疚,和阿姒的不安。
因此无需嫁衣喜宴。
清风做媒,天地为证,他们在破败的山间小院里拜过天地。
饮过交杯酒,两人坐在榻边,沉默不语。阿姒很自然地开口:“现在我是不是得唤你声‘夫君’?”
元洄说:“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