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晋江文学城首发
翌日直到日上二竿,沈玉娇推了推那紧紧揽在腰间的长臂:“日头都老高了,真的该起了。”
这已是她醒来后说得第五遍了。
沈玉娇自觉她挺能赖床的,从前在裴家,她每日醒来时,身侧早已不见那人的身影。
可谢无陵却比她还能赖。
每次她醒来,他还在身旁。
倒不是在睡,据她观察,他每日醒得都比她早。
但他醒了不起床,也不吵她,只继续抱着她懒洋洋地闭目养神。
待沈玉娇醒过来,他就缠上来,一会儿亲亲脸,一会儿亲亲脖子,早先身子方便时,便又是一番折腾。
大清早的弄得一身汗,下人们抬水进来时,沈玉娇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太丢人了,哪有人接二连二地白日宣淫。
可谢无陵脸皮厚,揽着她哄道:“这说明咱们俩鱼水和谐,夫妻恩爱,是好事。谁敢嚼舌根,我就把他舌头给拔了。”
谢无陵有一双利眼,尤其在挑人方面,府中一应奴仆无论是何差事,都是他亲自看过一遍的。
有裴家的前车之鉴,他决不许府上奴仆有半分悖主的心思。
且在沈玉娇婚后第一回召见府中众奴仆时,他就搬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在旁边。
沈玉娇每说一句话,他就板着一张脸,扫过其下众人:“夫人说的,你们都给我听进耳中,放进心里。日后这府上就是夫人管家,有些事问我不管用,都得听夫人,可都明白了?”
这便是帮着沈玉娇立威了。
奴仆们只要是不蠢的,也都清楚日后镇北王府中,夫人才是话事人。
得罪夫人,可能比得罪王爷本人的下场还要惨。
且说现下,谢无陵又抱着沈玉娇腻歪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起床。
沈玉娇被他方才那一统闹,弄得气喘吁吁,边拢着凌乱的亵衣,边撩开脸侧的一绺发,羞恼道:“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谢无陵穿戴着衣袍,侧眸:“你说哪样?为何不行?”
沈玉娇抬眼,满脸绯红:“你说呢。”
谢无陵看看她红润润的巴掌小脸,视线又沿着她纤细脖颈往下,落在那微拢着的衣领间。
想到那温软馨香,喉头不禁滚了滚。
又想了。
“谢无陵!”
沈玉娇见他非但不改,还直勾勾盯着,有些怒了。
见小媳妇炸毛,谢无陵挪开视线,重重咳了一声:“我就是瞧着领口有些皱了,没别的意思。”
沈玉娇:“.......”
为何弄皱,他心里没数么。
“至于行不行的,你别担心,我自个儿的身板我清楚,大不了多吃些羊腰子补补。”
沈玉娇倒吸一口凉气,他还补?
该补的是她好吧。
正腹诽
着(),谢无陵忽的想到什么?[()]?『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问她:“你今日打算穿什么颜色的裙衫?”
突然问起这个,沈玉娇怔了下,才道:“不知,待会儿再看吧。”
语毕,见谢无陵还看着她。
沈玉娇也后知后觉想起,是了,今日要见裴瑕。
多年未见,再度重逢,是该好好装扮一番。
可若装扮太盛,谢无陵他会不会误会?
思及此处,她抬头看他:“反正是在府中设宴,就穿寻常衣裙即可,挑件藕荷色的?”
这颜色素净又不失典雅,各种场合都适宜。
谢无陵却道:“上次回门,你穿的那条海棠红的裙衫就很好,不然穿那套?”
沈玉娇:“那条会不会太艳丽了。”
回门时正值新婚前二日,穿得比较鲜亮应景,可这会儿都成婚半月了。
“你穿那条好看,气色也好。”
谢无陵道,“人比花娇,看着就喜庆。”
他原本也想着让沈玉娇打扮清雅些低调些,若是可以,巴不得给她戴个帷帽,不让裴瑕看。
但转念一想,何必藏着掖着。
就该让裴瑕看看,娇娇嫁给自己以后,过得有多快活自在。
沈玉娇稍一琢磨,也猜到谢无陵的心思。
在这点,两人的思路倒是不谋而合。
她也想让裴瑕放心,知晓她如今一切皆好。
“那就穿那身吧。”她道。
谢无陵勾了勾唇:“好,那我也去寻条红袍。”
夫妻嘛,穿一样颜色的袍服,叫人打眼一瞧便觉登对。
他这思路没错,傍晚时分,裴瑕带着棣哥儿一道来镇北王府,还未踏入正厅,打眼便见到主座上那穿着鲜亮的一对儿。
裴瑕握着棣哥儿的手不禁收紧。
棣哥儿抬头:“爹爹,怎么了?”
裴瑕面色平静:“没什么。”
正厅内,谢无陵握着沈玉娇的手:“娇娇,怎么了?”
沈玉娇抿了抿唇,道:“没什么。”
就是,莫名紧张。
一紧张,有些想跑。
虽然她也不知自己紧张个什么劲儿,可就是.......紧张。
谢无陵眸光轻敛,嗓音微低:“你若紧张,便多看看我。”
沈玉娇:“嗯?”
谢无陵道:“如今我才是你的夫君。”
郑重其事的语气,像是安慰,又像是提醒。
沈玉娇深吸了一口气。
是,现下她的夫君是谢无陵。
她已经离开裴氏,与裴瑕的姻缘也已断了。
没什么好紧张的,就当作一位世交兄长,以礼待之即可。
她这般默默地告诉自己,再次抬眼,那绯红暮色中款步而来的父子俩,已踏入厅中。
几乎看过去的刹那,那一袭苍青色长袍的男人也朝她这边看来。
四目
() 相对,杳杳无声。
周遭一切好似都静了下来,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止。
恍惚间,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人与事。
倘若那年春日,他能如约归来,她定会牵着棣哥儿的手,喜极而泣迎上前,轻轻说一句:“郎君,你回来啦。”
可四载春秋已逝,她的身侧已有了新郎婿。
虽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微颤的嗓音也只轻笑说了句:“守真阿兄,别来无恙。”
不是郎君,是守真阿兄。
裴瑕漆黑眸中翻涌着万千情绪,看向眼前这张思念多年的脸庞,喉间忽的有些发哑。
他的玉娘。
他自幼定亲、少年结发的妻。
他年少迟钝,不慎弄丢她的心的爱人。
她还是如记忆般姝丽窈窕,却又与记忆中不大一样。
乌发高盘,耳坠明月珰,一袭海棠红的裙衫将她本就莹白的肌肤衬得欺霜赛雪,那精致眉眼间是全然盛开的娇媚,另有一段从前未有的恣意灵动。
爱人如养花。
谢无陵将她养得很好。
本该放心的,可是为何.....
心口这么痛。
像是被钝刀子生生割下一块肉,痛到他胸膛窒闷,浑身血液好似也被抽干般,快要喘不过气。
被压在重重寒冰冷雪下时,都未曾这般痛。
可现下.......
裴瑕的呼吸蓦得急促,苍青色薄袍下的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直到袍袖被轻扯了一下,他垂眸,对上棣哥儿那双清澈的眼。
“爹爹,阿娘与你问好呢。”
小家伙模样越张开,越能看出哪处随了父亲,哪处随了母亲。
裴瑕看着这个他与玉娘共同的孩子,心口升起一丝慰藉,然而下一刻便是更猛烈的酸涩反扑。
素来七情不上脸的养气功夫也再难维持,他眼尾泛红,嗓音沉哑:“嗯,我听到了。”
玉娘在与他问好。
深深吐了一口气,他牵着棣哥儿上前,在这对尚值新婚的夫妇面前站定。
先与谢无陵不冷不淡地招呼了一声,才将视线郑重落在沈玉娇身上,薄唇轻扯:“别来无恙。”
明明两人都是笑着的,却都红了眼眶,各有各的哀伤。
“你还好么?”
“你可还好?”
同时问出的话,又同时怔住。
裴瑕嘴角弯了弯,苦涩更浓:“我还好。你呢?”
沈玉娇悄悄捏紧手指,试图压下眼中的泪意,也笑:“我很好,一切都好。”
裴瑕盯着她闪烁的泪光,默了两息,才道:“嗯,那就好。”
沈玉娇:“是,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一时又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谢无陵插了一句:“行了,都别站着说了,坐下吧。”
他说着,揽过沈玉娇的肩头,目光瞥见她泛
红的泪眼,欲言又止。
沈玉娇垂下眼,默默入座。
婢子们很快端上香茗糕点,白蘋和秋露两婢见到裴瑕时,也都红了眼,恭恭敬敬行了礼:“郎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定然万事顺利,无病无灾。”
裴瑕朝她们略一颔首:“多谢吉言。”
谢无陵坐在上座,见到这副场面,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多余的。
明明这是他的镇北王府。
他板着脸,挥了挥手:“都退下吧,我和王妃要与裴郎君叙叙旧。”
厅内婢子们称是,纷纷退下。
很快厅内就剩下四人。
沈玉娇端起茶盏浅啜了两口,方才涌动的心绪才稍稍平缓。
而谢无陵那边也问起裴瑕:“所以你这四年到底去了何处?”
这也是沈玉娇想知的,她抬起脸,静静看向客座那道端正清隽的身影。
他瘦了。
她想,又后知后觉注意到他鬓角掺杂的根根白发。
心头蓦得一阵细细密密的刺痛,才压下的泪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她掐紧了掌心。
“那日我领兵诱敌,深入雪谷……”
裴瑕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清润平静,好似裹挟着燕北凛冽的寒风,将厅中几人的思绪都带回了淳庆四年。
那个天寒地冻的腊月冬日。
雪崩来袭的刹那,奔逃声、哭喊声、马嘶声、轰隆隆的雪落声,伴随着皑皑一片雪白,充斥着全部的感官。
裴瑕的马受了惊,朝里狂奔,将他径直甩下了马。
不等他从坠马的剧烈疼痛中回神,沉沉积雪便如黑云压顶,哗啦将他覆压。
若说不幸,他被马甩下,正好摔在一块突出的山壁下方,大雪压下时,积雪覆压身躯,却未覆面,给他得以喘息之际。
若说幸运,他坠马断了好几根骨头,浑身动弹不得,只能躺在雪地里,清醒而无力地等待死亡的来临。
意识消失前,脑中开始走马灯,闪过许多的画面。
这一生虽短,却有许多值得铭记的时刻。
父亲、母亲、老师、友人、皇帝、同僚、孩子,妻子.......
妻子,妻子,还是妻子。
他的玉娘,还在等他回去。
他想伸手摸一摸怀中放着的那块平安玉扣。
这是她多年前赠予他的。
赠他时,她并未多说,只将玉递给他,说会在家中等他回来。
后来舅兄沈光庭看到他系着这块玉,很是惊讶:“她竟将这玉给你了。”
这时他才知道这块玉扣,于她意义非凡。
那是她最敬爱的祖父送她的满月礼,连同她的名字,玉娇。
沈府抄家时,其他金银财宝她都没带,唯独想法设法地藏起了这块玉。
又在他出征时,将这玉送给他。
彼其之子美如玉。
她是玉,玉是
她。
她曾将她一颗心给了他,全心全意爱着他。
可惜他领悟得太迟.......
玉娘,若有来世。
他阖着眼,试图去感受心口那玉存在的位置。
若有来世,他定不会再叫她伤心分毫。
若有来世.......
再给我一次娶你为妻的机会可好?
天色黑了,天上又开始落雪。
冷冰冰的落在脸上,他的体温越来越低,意识越来越模糊。
最后彻底在这茫茫大雪里沉睡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二个月后。
他睁开眼,看着全然陌生的草庐,以为自己已转世投胎。
他浑身一动不能动,唯有一双眼睛睁开。
过了很久,才有一个小药童过来,见着他醒来,欣喜万分:“师父师父,那个人醒了!”
救他之人,乃是神医鹤玄老人。
但将他从雪谷里背出来的,是一个捡尸人。
捡尸人专门出没于各大战场,靠着捡尸体身上的钱财为生。
那捡尸人寻到他时,看到他的脸与穿着,觉得是个有钱的主儿,便将他挖了出来。
果然在他身上摸到些钱财,待摸到他胸口那块玉时,发现他尚有微弱心跳。
捡尸人本不想管,走了百来步,到底有些不忍,折返回来,将他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