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晋江文学城首发
沈玉娇余光好似瞥见一道绯红的影。
等她抬头去寻,花窗后的确有人。
却是一袭青衫的裴瑕信步走入庭中。
她有些诧异:“郎君怎么来了?”
这会儿还未到晌午,白日他鲜少来后院,夫妻俩各有各的事要忙,并非时时刻刻黏在一块儿。
“在书房处理事务有些乏了,过来瞧瞧。”
裴瑕嗓音疏淡,行至廊下,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绣棚。
火红麒麟脚踏祥云,虽只以金线初初勾勒出个轮廓,依旧能瞧出威风凛凛的模样。
“还要几日才能绣好?”裴瑕问。
“最快也得三日吧。”
沈玉娇道:“麒麟挺难绣的,这花样子我都摹了近两个时辰。”
眼睛都摹得有些花了。
裴瑕沉吟:“三日应当够了。”
沈玉娇抬眼,有些不明白他这意思。
裴瑕道:“燕北军今日便离开长安。这会儿估计已经出发了。”
沈玉娇错愕,今日就走?这么快。
“那这个荷包……”她怔怔眨了下眼睫,还有绣得必要吗。
“你尽管绣。”
男人修长的手掌搭上她的肩头,嗓音清润:“过两日可让军需官捎去燕北。”
听到这话,沈玉娇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裴瑕也感受到掌下那微微松下的肩,薄唇轻抿。
须臾,他收回手。
沈玉娇漫不经心地问:“前方战事吃紧,朝廷打算派谁押送物资?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
裴瑕道:“尚且未知。”
沈玉娇看他:“那依郎君之见,朝中何人可担任此职?”
裴瑕略作思忖,报了三个朝臣名字。
“兵部侍郎隗方刚。”
“御史大夫单知行。”
“礼国公卢明阁。”
半日之后,淳庆帝派荣庆总管来裴府询问时,裴瑕也是同样的回答。
淳庆帝将此三人的名字写在宣纸之上,看了半晌,依次将他们召来。
得知圣意后,兵部侍郎推说年纪大了,腿上有旧疾,怕受不住北地风雪,有去无回。
御史大夫虽正值壮年,但将他拉扯长大的老祖母年迈病重,恐难熬过这个冬日,恳请留在长安,侍奉祖母,以全孝道。
礼国公卢明阁年轻,家中也无病弱长辈,但他是皇后的嫡亲长兄。
一听皇帝有意将长兄派去燕州那么远,皇后坐不住了,跑到皇帝面前哭:“燕州正打着仗,臣妾长嫂肚里那个还有两月便要生了,若是此时将兄长派去,万一路上有个什么好歹,长嫂与侄儿们该如何办?还望陛下开恩,将这差事派给旁人吧。”
送军费这事,胆大的敢贪,不敢贪的怕苦。
卢家有了应国公府孙家的前车之鉴,作为
外戚从来谨小慎微,半点不敢贪。
是以这门差事对卢家而言,完完全全就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
何况北地的冬天尽是漫漫冰雪,气候苦寒,一路受罪不说,倘若戎狄那边派人截杀粮草,小命没准都丢在路上。
听到是裴瑕推荐的自家兄长,卢皇后面色变了又变。
虽然知晓裴瑕荐人一向只凭才干,不因私人喜恶,但这样的苦差叫自家人去,卢皇后实在不乐意:“放眼满朝文武,哪个有他裴守真本事大?他若是心怀天下,为国为民,自己怎么不去?”
淳庆帝讪讪:“这不是才贬他去洛阳……”
“那又如何?待他从燕北回来,再去洛阳也不迟。”
卢皇后说着,满是恳求看向淳庆帝:“陛下,臣妾自幼丧母,父亲续弦的那个又是个心思险恶的。若非长兄一力护着次兄与臣妾,臣妾没准早就被继母嫁给孙家那个瘸子了,哪还能与陛下结为夫妻,还请陛下心疼心疼臣妾,将这差事派给其他臣工吧。”
结发夫妻,情意总是不同的。
若大舅兄在北地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被皇后记恨一辈子。
一想到那种可能,淳庆帝面色发僵,也打消了派卢明阁担任军需官的念头。
裴瑕举荐的三人皆不堪用,淳庆帝对着名单静坐,脑中除了裴瑕,便再冒不出第五个人。
朝中人才,委实凋敝!
扼腕叹息了好一阵,淳庆帝还是腆着脸,将裴瑕召入紫宸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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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傍晚,红霞漫天。
“陛下让我押送军资去燕北,后日便出发。”
后院里,裴瑕语气平静地抛出这个消息,却如一块巨石投入湖里,激起一片浪花。
沈玉娇惊得一抖,绣花针扎入指腹,下意识“嘶”了口凉气。
莹白指尖迅速冒出一颗血珠。
裴瑕浓眉折起,弯腰察看:“可还好?”
“就扎了下,没事。”
沈玉娇指尖放在嘴里含了下,抬眼看向面前焦急的男人,她眉间也凝着一丝沉重忧色:“陛下不是已经任你去洛阳,这差事如何就落在了你头上?”
燕北之地,大雪极寒,如今又起了战事。
去了一个谢无陵,又要去一个裴瑕。
明明是坐在温暖寝屋里,沈玉娇却遍体生寒,一颗心也摇摇晃晃,惴惴不安。
裴瑕握着她的手坐下,细看她指尖没再流血,眉宇稍舒:“大抵是举荐那三人,各有各的难处。”
沈玉娇蹙眉:“哪里是难处,分明是贪生怕死。”
这话有些道理,但也不全是。
裴瑕与举荐那三人皆有来往,知晓他们并非怯懦鼠辈,只是人有牵绊,并非人人都能做到抛家舍业、一心为国。
燕北苦寒地,太平时尚且无人愿去,何况此等非常时期。
“人哪有不怕死的?”
裴瑕捏了捏妻子纤细的手腕,温
润黑眸看向她:“我也怕。”
从前一心为国为民,恨不得将满腔热血与抱负都献于江山社稷,无忧亦无惧。
可如今有了爱人、有了孩子,一想到小家,他亦变成了贪生怕死之辈。
“你既怕,为何还要应他?”
沈玉娇心里有些发闷,语气也透着不虞:“你若不肯,难道他还能绑着你,逼你去吗?”
从前她也与淳庆帝有过几次照面,那时也不觉得皇帝是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而今给她下了迷药,又将裴瑕下了牢狱,现下竟还要裴瑕去替他送军资,替他的错误善后?便是地主对长工也不带这般压榨。
何况裴瑕是他的臣,并非他的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