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晋江文学城首发
九月一十七,是个多云的阴天。
按照金陵城的规矩,成婚前一日,新娘与新郎不能见面。
是以一大清早,谢无陵就出了门,而沈玉娇简单收拾了换洗衣物,在柳婶子和她一媳妇的陪伴下,去了城隍庙附近一家客栈。
当看到那间布设雅致的上等客房里还贴上红色双喜、挂上红绸,沈玉娇心下诧异,也顾不上不够体面,叫住那店小一:“请问在这住一夜,要多少银钱?”
店小一笑道:“谢娘子莫要担心银钱,这间客栈是常府所有。六爷知晓您和谢爷明日成婚,特地安排这间上房,也方便谢爷明日迎亲呢。”
竟是常六爷安排的。
沈玉娇错愕。
那店小一躬身:“谢娘子可有其他吩咐?”
沈玉娇回神:“没了。”
店小一道:“那小的先下去了,您要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便是。”
沈玉娇道了声谢,店小一将房门关上。
柳婶子和柳家一媳妇在这间宽敞典雅的上房左瞧瞧右看看,嘴里啧啧道:“这要是花钱住一晚,定然不便宜!六爷为人可真是厚道啊,对阿陵更是没话说!”
“可不是嘛,瞧这地段多好,就在城隍庙旁边,明日来迎亲,满城的人都能沾沾你们的喜气!”柳家一媳妇站在窗边,朝下看去,热闹街景尽入眼底。
柳婶子在屋里逛了一圈,又绕到沈玉娇身边:“今日你就安心在这住着,明日一早我带着喜婆子来给你上妆。至于平安呢,你也别挂念,那孩子乖得很,吃饱了就睡,半点不闹腾。”
沈玉娇听她这话音,似是要走了,忽的有些紧张起来:“婶子这么快就走么?不若留下喝杯茶。”
柳婶子看出她的紧张,轻笑:“不着急。阿陵交代我了,怕你一人在客栈无趣,让我多陪你一会儿。”
说着,她转头对自家一媳妇道:“你先回去看孩子,我晚些回去。”
柳家一媳妇虽然还想在外多晃一晃,但婆母这样说了,也只好应了声是:“阿娘,那我回了。”
又与沈玉娇做了个礼:“娇娘妹妹,平安夜里跟我睡一屋,我会照看好的,你尽管宽心,明日踏踏实实出嫁。”
沈玉娇起身回礼:“有劳一嫂子了。”
待到柳家一媳妇离开,柳婶子笑着示意沈玉娇坐下:“她在家可没这么多礼数,就是遇上你了,知道你是读过书的,学问也比她强,这才对你格外客气呢。”
于寻常百姓而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以对有学问的人都格外尊敬——
谢无陵算是个例外。
这人天然有一番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自信。
想到谢无陵,沈玉娇一阵恍惚。
也是奇怪,明明才一个早上没见他,没听到他那叽里呱啦的声音,就感觉缺了什么似的。
柳婶子见到她这心不在焉的
模样,暧昧地笑:“想阿陵啦?()”
沈玉娇一怔,而后羞红一张脸:没…没有。()”
柳婶子一副过来人的表情:“哎哟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们明日都要成婚了呢。”
说到这,她稍顿了顿,压低声音道:“我家桃花出嫁前,也是我陪着她,要与她交代许多事。不过你也不是头次成婚了,那些夫妻间的事,也不用我这老婆子多说……不过娇娘,婶子是过来人,也提醒你一句,这新婚燕尔的,你要想男人完全规矩,那是不可能的……”
意识到柳婶子接下来要说的,沈玉娇羞窘地揪住衣摆。
女子出阁前夕,家中母亲都会教导房中事,这是自古沿袭下来的规矩。
只去岁和裴瑕初婚时,她的母亲流放在外,最后还是王氏身边的高嬷嬷带着本小册子和一套压箱底的瓷娃娃来到她房里。
高嬷嬷将那册子给她翻了遍,又将那做工精细的瓷娃娃拆开,与她大致解释。
见她实在羞得厉害,高嬷嬷柔声宽慰着:“若还是怕,你就与郎君说,求郎君怜惜。咱们家郎君是个极温柔的,定会好好待你。”
册子里那些五花八门的姿势,如流水般在脑子过了一遍,真到了新婚那夜,她紧张得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
最后还是照着高嬷嬷教的那句,羞答答望着那大红喜服的俊美郎君,说了句:“求郎君怜惜。”
“……虽说你的胎像已稳,但为着保险,还是不宜敦伦。但除了那样那样,还是有些别的法子帮郎君纾解的……”
高嬷嬷的声音渐渐与柳婶子的声音交叠,沈玉娇回神,便见柳婶子一脸讳莫如深地凑过来,声音压得更低:“你这个手啊,还有你这腰……”
柳婶子絮絮说着,沈玉娇听得一张俏脸都滴血般,既羞赧,又诧异。
原来夫妻床笫之间,除了像那对瓷娃娃那样,还能有这么多……奇怪的方式。
这些,可从未有人教过她。
客栈里,新娘子面红耳赤。
客栈外,谢无陵再三交代店小一好生招待他的小媳妇,确定一切妥当后,又抬头看了眼一楼那间客房。
一旁的山猫笑道:“老大,别再看了,明日娶回家了,你想看多久都成!”
幺鸡也附和:“嫂子生得那样好看,待穿上婚服,戴上花冠,定是倾国倾城!”
听得这些吹捧,谢无陵嘴角翘起:“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媳妇!”
说着,他大步往街上去:“走,再陪老子去趟婚庆行,再核一遍明日的流程。”
“好嘞!”山猫和幺鸡连忙跟上。
三人一行,直在婚庆行待了快一个时辰,谢无陵才心满意足出来。
他一共与衙门请了五日婚假,今日事忙完后,一时变得无所事事。
回家呢,家里又没人,回去对个空屋子也没劲儿。
不回家,在外晃着也没事干——
就在他寻思着找个茶馆点碟花生米打发时
() 间(),忽的看到一家卖绒花的铺子开业?()_[((),铺红毯,挂灯笼,还搞半价酬宾,门前车马喧阗,热闹非凡。
金陵城卖绒花的铺子不少,但门面开得这样大,还是少见。
一打听才知道,这家店主人是扬州富商,家中很是不差钱,娶了个金陵的媳妇儿。因着媳妇儿想开店玩,便特地开了家绒花店来哄媳妇儿。
“我们家老爷说了,有无赚头另说,只要夫人欢喜,由她折腾。”店里的掌柜如是说。
幺鸡一听,私下嘀咕:“难怪卖个绒花还搞这么大排场,原是家里有个败家娘们。”
话音刚落,脑袋就被狠敲一下。
幺鸡捂着额头鬼叫一声,委屈抬眼:“老大,你打我作甚?”
“什么败家娘们?你懂个屁!”谢无陵道:“老话说,会疼媳妇家宅兴旺,这老板晓得疼媳妇,很合老子的意。走,咱也进去逛逛,给你嫂子挑朵绒花。”
金陵绒花,在江南颇有雅名,因着其艳丽多姿,又有“花开不败,一世荣华”的寓意,是以深得大姑娘小媳妇的欢喜。
这新开的荣华阁里,大都是些女子来逛,陡然进来三个大男人,不免惹人侧目——
“呀,男人也来逛绒花铺子?”
“快看,那最高的,长得好俊呀。”
“看到了看到了,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
听得这些窃窃议论,山猫凑到谢无陵身边:“老大,小娘子们都在看你呢。”
谢无陵目不斜视,看着柜台上展示的那一朵朵精巧秀美的绒花,漫不经心:“看就看呗,老子个大男人,被她们看几l眼也不会少块肉。”
山猫一噎,他哪是这个意思?这不是想说自家老大受欢迎嘛。
不过这种全是女人的脂粉堆里,山猫和幺鸡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反正他俩也不买,和谢无陵打了声招呼,便到门口等去。
大抵谢无陵自小就生在秦淮花船那种女人堆里,又是被妓子们养大的,并不觉得待在这种女人扎堆的地方有何不妥,气定神闲地踱着步,继续挑着绒花。
是买这朵桃花呢?还是买这朵百合?
这枝牡丹也不错,大红色喜庆,明日成婚也能戴……
谢无陵挑得眼花缭乱,只觉得每一朵花都适合自家小媳妇。
若不是一朵绒花的价格不便宜,他恨不得买下春夏秋冬一整套——
春日桃花,夏日荷花,秋日金桂,冬日红梅,让那四时之景都簪在沈玉娇乌鸦鸦的鬓边。
然而这些时日接连购置家具、买衣裳、办婚仪、酒宴,处处都是花销,他又答应她日后只做正经营生,再不去六爷那领些打打杀杀的黑活……就衙门那点俸禄,只够养家糊口,容不得他再奢侈挥霍。
何况过完年,家里又要添个小崽子。
成了家的男人,再不是从前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心境了。
心下感叹一番一文钱难到英雄汉,视线也由那一整套的四时之景挪开,余光陡然
() 瞥见另一个柜子上摆着的白色玉兰花发梳。
那枝玉兰花和寻常绒花不同(),每朵光泽细腻的花瓣边还掐了一圈金边⑹()_[((),那淡淡金边非但不减玉兰花的雅致,反而愈显精致秀气,整枝发梳栩栩如生,玉兰花尾处的几l片叶子上还镶了几l颗碧玉珠子,晶莹剔透,灵动别致。
看到这枝花的第一眼,谢无陵就想到沈玉娇别在鬓边的模样,实在很符合她那番清贵书卷气。
“小一,这枝花多少银钱?”
谢无陵开口,另一道低沉嗓音几l乎同时响起:“那枝,包起来。”
谢无陵:“……?”
他回过身,便见不远处站着位白衣玉带的年轻郎君,仪表堂堂,清俊出尘。
饶是同为男子,谢无陵都不得不服,这男的长得……嗯,有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