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菟这话并不算瞎扯。
又纵然她不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小孩子,但在此时,她宁愿相信一次——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你总有你自己的道理。”武媚娘抬了抬唇角,忽然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把头上的饰品都放到哪里去
了?”
现在她不打算继续谈论正事,就得看看眼前了。瞧见女儿头上只有光秃秃的双髻,她是怎么看都觉得不大舒坦。
李清月连忙伸手,指了指早就被合上的殿门,“在外头呢。”
跟着她的澄心可有眼力见了,一见到她像是要有话与阿娘说的样子,早已妥帖地守好了殿门。
看看这素质!不委以重任可惜了!
李清月刚岔开了点思绪,就听武媚娘说道:“那你去拿来吧,阿娘给你重新戴回去。”
“好!”她想都不想,直接蹦了起来,朝着殿门方向跑。
武媚娘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了一声。
或许也只有这个时候,在阿菟的表现里才有更多的孩子气,而不像是方才那样,真像是个小小的政客。
但或许连她也不知道,当她手执双蝶珠花往女儿头上戴的时候,小姑娘朝着她殷切看来的眼神,并不只因为在看自己的偶像、自己的母亲,还是因为——
在这等母女相处之中,她好像也把自己上辈子缺席的童年给补回来了。
所以一点也不奇怪,在两个月后的早晨,她竟会瞧见女儿不知道从哪里抱来了两身平民百姓的衣服,直冲到了她的面前。
“阿娘,水陆法会要举办了,今天我们在人群里看怎么样。就当……就当是去逛庙会了!”
因佛教的发展,长安城中又有几处佛寺,早在贞观年间,庙会便已应运而生。
可惜李清月一直没赶上好时候,便没在这样的场面中见识过。
但今日水陆法会举办,又放在了洛水之前的开阔地,洛阳民众聚集于此,已是必然了。而那些洛阳百姓许有多年没瞧见这样的盛景,必然有几个有生意头脑来出摊,说这是半个庙会还真不为过。
“怎么想到换成平民打扮?我还以为你这个监工今日是要大出风头的。”武媚娘好奇问道。
李清月摇了摇手指,否认道:“错了错了,今日最出风头的不是我,可能也不是负责举办水陆法会的圆度,而是阿耶这位天子、作为水陆法会发起缘由的贾公,还有洛阳城中的万千百姓。”
“我今天就算站在台上,看起来也矮半截,何况我还丝毫不通佛经道理,更显得自讨没趣。知道任务已大功告成,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再说了,”她脸上闪过一抹狡黠,“我在人群中,还正好能看看,圆度那和尚有没有在细枝末节处跟我偷奸耍滑。他要真敢这么干的话,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他!”
冷不丁一个声音从旁响起,“你的收拾方式不会是又来跟我告状吧?”
李清月循声望去,不由一惊,“阿耶,您怎么也在这里?”
她光顾带着那两套衣服来找阿娘一并行动了,还真没留意到李治正坐在一边。
李治:“……?”
他原本是将尚服局新送过来的发钗当做借花献佛之物,顺带来寻媚娘说说话的。
结果他话还没说上两句呢,就被女
儿给打断了。
最过分的是,平日里他在何处不是存在感惊人?今日居然被忽略了个彻底。
但在发觉他身在此地后,女儿都跑到他面前来卖乖了,他决定……将其归罪于殿内光线的问题。
是大殿设计的问题。
他指了指女儿手中的衣服,问道:“没给我准备?”
李清月理直气壮,“没有。阿耶您今日就该当坐镇中央,听听这水陆法会中百姓是如何称赞您的,夸您到洛阳来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没必要冒这等风险跟着一起去对吧。”
李治嘴角一抽,这话听着可真是不仅体面,还挺体贴。
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揉了揉额角,总算想出了个问题,“你同你阿娘,就算穿上了布衣,看起来能像是普通人?”
他也不可能放心让这两人单独出去,再配上一批同样乔装改扮的侍卫,也就更为出挑了。
李清月却在他面前狡辩道:“今日大家还有工夫看别人?”
今日僧侣众多,头顶还有日光璀璨,那真是要多醒目有多醒目。
水陆法会和建桥行动在得到了关东世家与洛阳大户的支持后,更是将排场铺开到了极致。
在这摩肩接踵的人潮之中,确实已无人有心去看,他们周遭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阿娘,你看那一片垒起来的河堤!”李清月由臂力出众的阿史那卓云抱着,以防遭到踩踏,与武媚娘并肩同行,突然在此时出声说道。
李治最终还是没拗过妻女一并的请托。
只是在目送她们出宫的时候,总有点憋屈写在脸上。
可对李清月来说,他名声好处都拿到了,还要什么其他的东西嘛!
武媚娘朝着她看去,见周围人潮涌动中,也没影响女儿将这句话说得清楚。
她更是不难自女儿被照亮的面容上瞧见,她唇角的笑容里带着几分骄傲之感。
上个月的时候,阿菟就同她说起过。
她以僧侣众多无事可做、河东世家给钱太多为理由,将那群僧侣之中的一部分又给指挥来修河堤了。
圆度显然已日渐意识到,小公主年纪虽小,却不是什么易于相与之人。与其再被她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得不做,甚至要打落牙齿和血吞,还不如早早按照她的要求办事,起码彼此之间不必闹得太难看。
所以这一次,甚至没费小公主多少口舌,他就已调拨了一部分人手加入到了修筑堤坝的工程之中。
“其实做这件事的并不只是那些吃闲饭的僧侣,”李清月想到那时的场面,不免有几分唏嘘。
“洛水决堤淹没两岸的事情,自武德年间就不少见,但洛阳到底已不再是帝都,就算消息传至长安,或者留下记录在后世的史书里,可能也只剩下了寥寥几个字,闭口不谈其中的人员伤亡。”
洛阳是如此,天下其余各州,必然更是如此。
“所以眼见朝廷有响应贾公遗愿的
意思,在重修天津桥之余,还要加固河堤,各家有壮劳力剩余的,前来帮忙的人可多了。”()
这修筑河堤的任务应该被算作徭役,可当此事与他们命途攸关的时候,他们又怎能不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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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到底是一件有福之事。
大概也正是因为今日这出盛会的背景里,有着他们做出的奠基,才让他们在与会之时,脸上更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何况,五月过半,今年是不是个丰收之年,已能看出端倪了!
武媚娘听着李清月的这番絮叨,又耳闻这些将她们裹挟进去的人声沸腾,脚步走得越发轻快。
平日里有数层裙衫裹身,金钗花冠压顶,竟真不如此刻自在。
比起永徽五年万年宫外弘化公主邀请她的策马同游,今日的这出民间行走,要更显人间烟火之气。
她刚想到这里,忽然又听女儿高呼,“阿娘!我们再往河边方向走一点,那水陆大会快开始了。”
几乎就是在她话音刚落的时候,天津桥头的法会场地方向,发起了一声仪式开始的撞钟之声。
像是被那道钟声所惊吓,以李清月所在的位置都能清楚地看到,靠近岸边的河水之中,一条游鱼自水中蹦跳了出来,在日光中擦出一道分不清金色还是银色的闪光,而后——
重新跳入了此刻波平浪静的洛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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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的一声脆响。
一块自冰鉴之中取出来的寒冰掉进了琉璃杯中,在杯中泛起了一圈圈震荡开的涟漪。
外头暑热未尽,正是八月之初。
冰块入水在视觉上产生的凉意,倒是稍稍驱散了燥热。
但也同样是在此刻,李治望着武媚娘异常平静的动作,有点怀疑是自己方才听错了什么。若只看她沉稳的模样,就好像她并未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
很显然,李治没有糊涂到产生幻觉的地步。
这……并不是一句该当由皇后说出的话,又确实出自于一位皇后之口。
“媚娘的意思是,建议我重启洛阳为东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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