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重山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姜行峥已等他多时。
一连几日的晴天,化尽冬雪,他就站在融化雪水中。
潮湿的地面,在满目萧瑟树丛中有破败之感。
“这么冷的天,怎么在外面站着?”姜重山一面走,指了指书房,“进去啊。”
姜行峥跟在他身后,勉强笑道,“原本是在里面等的……后来就出来了。”
姜重山关门的手一顿,“什么事这么急?”
姜行峥启唇,有些犹豫的模样。
他神色不太自然,姜重山看一眼便察觉:“遇到什么难事了?”
本是惦记的很,人到了跟前,又觉踌躇,姜行峥低声道:“爹,我听母亲说您方才进宫了,是凤拨云派人传您去的。”
“新帝登基,她现在是晋朝的皇上。直呼名讳乃大不敬,这话我只说一次,你是稳重人,以后别再失了分寸。”姜重山声音很淡,说完后越过姜行峥向前走。
“皇上……”姜行峥喃喃,点点头,“好吧,皇上。皇上与您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事。”
“不重要吗?”
姜行峥回身,步步紧跟:“她不会无缘无故召您进宫,您二人之间,也没有任何闲话家常的交情——要么杀您,要么用您。既然您好好的回了府里,她便是要继续封您做大将军,是不是?”
姜重山坐下,沉默一会直视他道:“阿峥,你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莫要钻牛角尖使自己生了心魔。”
姜行峥没有应承,继续问道:“您拒绝了她是吗?”
姜重山略一沉默:“是。”
姜行峥看向别处,半晌无话。
“阿峥……”
“爹,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之深远。可孩儿总觉得,您从未为我着想过。”
姜行峥回头望着父亲,语速略快:“我知道爹爹累了。您厌恶权力倾轧,朝堂风波诡谲,您想要隐退,因为您确实已经到了隐退的年纪。爹爹,您半生戎马,威名之风光足以千古垂青,可是您想过的安逸生活并非孩儿所需,孩儿正值青壮,想一展宏图抱负,如今却要我归隐山林做一介乡村庸夫,您叫孩儿如何甘心?”
姜重山眼眸深垂,静默不语。
姜行峥偏头:“若孩儿真是庸碌无能之辈,那也罢了,可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难道能没有任何傲然心性,就这样甘于平凡么?”
姜重山叹道:“阿峥,你若所求为此,为父只能告诉你——多思无益!”
他站起身走到姜行峥面前:“我知道苦了你,家族剧变和这大半年的征战,让你迷了心,生出荒唐的贪念。怪我……当时一心被仇恨蒙蔽双眼,没有对你多加教导。”
“可是阿峥,你留下来,会真的忠心辅佐皇上么?就像你以为我辞官不受,是为了自己归隐的私欲——殊不知,我恰恰是为了你,才更不敢领受。”
姜行峥不敢置信:“我?
”()
“没有哪个父亲,会不为自己的孩儿着想。”姜重山道,“就是因为知晓你上位之心从未断绝,我才更不能答允留下,否则你终觉有线希望,汲汲营营,迟早也只会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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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为什么如此笃定我们会输!”
“阿峥啊,你不要因为当今皇上是个女子,就枉顾她的手腕与城府,你确实不及她。”
姜行峥抿了抿唇。
俊朗的双眼一片灰暗,看着姜重山,向后退了两步:“是,我不及旁人。”
深吸一口气,咽下泪水,喉间仍是哽咽:“在爹爹心中,我始终是比不上旁人的。皇上如此,宴云笺如此,连阿眠都是如此。我比不上他们任何一人。”
“您愿意将至尊之位拱手宿敌,也不愿正眼瞧瞧孩儿的心思,您喜欢宴云笺,从来都是比我更多,他的夺目璀璨衬我黯淡无光,您宠爱他到连他灭自家满门之过都可以原谅,阿眠就更不必说,”姜行峥停一停,张口道,“她毕竟是您唯一的亲生骨肉,亲女儿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前面的话姜重山只是听得皱眉,最后一句却目光陡沉,“你说什么。”
姜行峥道:“因为我不是您的亲生儿——”
姜重山重重打他一巴掌。
姜行峥被偏了头,闭一闭眼,“爹爹打这一掌,是孩儿说对了还是说错了?”
“你从哪听来的混账话!谁告诉你……”
“不必旁人告诉,”姜行峥隐忍道,“我很早之前就知道,我跟您与母亲长得都不相像,十六岁那年野屠坡暴雨,你我皆负伤血却没有融在一起!明逦山大胜后您亲自发落的杨叔,就因为他酒后说了句我父母早死多年!我二十岁那年回京述职,方大人看着我说像,像谁?不是您!是祖父麾下的永锋将军——他背叛了……”
“闭嘴。”姜重山静静道:“阿峥,你是我的亲生儿子。无论外人说什么,都是挑拨你我父子关系。”
姜行峥缓缓摇头,隐忍许久的泪落下来,步步退后,终于推门急奔,不见踪影。
***
原以为姜行峥只是负气出走,冷静下来就会回来,谁知过了一夜他也没回。
姜重山忍了忍,忍到第二日,萧玉漓先看不下去了,派人出去探。得到的回复是,姜行峥竟然自己在城东赁了处小宅院,就在那住下了。
看这架势,倒像是不打算回家了。
当下姜重山也没发火,只是默默了良久。
最终跟萧玉漓说:“现在把人寻回来,只怕我一见着他,便忍不住把他抽个半死。”
萧玉漓认同:“你肯定会。”
姜重山忍了忍,又说:“可他本就委屈着,我再动手,他心气那么高,岂不让这父子嫌隙更大。”
“不错。”
“罢了……再给他些时间让他想通吧。先不要强迫他回家了。”
这事瞒着,他们没让更多人知道。姜眠见大哥不在家里,问了好几回
() ,都被姜重山夫妇搪塞过去了。
不到半个月,姜眠实在忍不住担心:“爹爹,一问您您就总说大哥去办事了,这会儿新帝登基,百废待兴,他又没有官职差办,到底去忙什么事了?()”
姜重山面露为难。
姜眠猜测:“爹爹,难不成你把古今晓的事情交给大哥亲自去办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这是她觉得最不妥的:“没有吧爹爹?不是说大哥和那人的关系很好?大哥性子骄傲,要是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敬重亲近的小舅蛰伏多年,竟是害苦我们一家的人,一时冲动失了分寸怎么办?我见识过,知道大哥的武功是远不及他的。”
姜眠说的又急又快,姜重山都没机会插话,终于她停下来,他才无奈笑道:“爹爹哪能不知道这些,你放心,你大哥他不是去寻那贼人了,他是……”
“他是有些跟爹爹怄气。”终于,他挂不住老脸,支支吾吾说了出来。
姜眠问:“你们怎么啦?”
姜重山没说:“阿眠,你别操心这些了,不是说皇上明日又要召你入宫吗?你前阵子才去住了两日,这次还去吗?”
“要去的,我已经给阿姐回信了。”
“好,你去陪伴两日也好,”姜重山看看姜眠,“你的衣饰挑好了吗?到底是进宫,可不能像上回一样打扮那么随意。”
姜眠哭笑不得:“爹爹,这种琐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哪有那么讲究。再说我就是穿的再华贵,阿姐肯定也要说我寒碜的。”
姜重山知道凤拨云没恶意,面上含笑:“爹爹面前也就罢了,出去莫要口无遮拦,要知道尊称才是。”
“我晓得了爹爹……可是大哥的事我也不能不过问啊,再过一阵子就是他生辰了,难不成他这一怄气,连家都不回,生辰都不过了?”
姜眠看姜重山有点动容,给他算了一笔账:“总归你们两个人肯定有谁过错多一点,要是爹爹您错了呢,我就帮您跑个腿儿,把大哥劝回来。您呢,差不多拿出个态度,大哥就知道您在服软啦;要是是大哥错了呢,您就派人把他找回来,不舍得打他……或者您怕自己忍不住打他,我就在旁边帮忙劝和,这么就揭过了吧。”
姜重山失笑:“你倒是会想。”
姜眠颇为得意的仰头:“那爹爹还不说来听听,让公正的我来评理。”
“说来也是委屈他。”姜重山没再藏着,叹了一句,把姜行峥的想法与姜眠说了。
姜眠原本带着轻快的笑,听到后来笑容渐落,脸上有些凝重:“大哥有心于皇位?”
姜重山道:“阿峥原本的性子,就少些洒脱的意味。此次遭逢巨变,更是变得阴沉下去。早在我们打到奇玉关的时候,我便瞧出来了。”
“那时我满心仇恨,只想速战速决,将地方军一一击溃向京城围靠,可我看阿峥,却颇有些制衡的意思,笼络人心,施恩诸侯,心也变得越来越高。”
姜眠陷入沉思,有什么念头在脑中形成雏形,却一时描摹不出细致轮廓。
() 直到姜重山唤她,她才反应过来:“嗯?怎么了爹爹?”
“阿眠……你能不能帮爹爹一个忙?”
姜重山窘迫摸摸鼻子:“你方才不是说……阿峥的生辰快要到了吗?其实我心里也惦记着此事,莫管谁对谁错,事已成定局,便不再提了,日子总要过下去的。旁人去寻他,只怕他觉得我不重视,心中会落寞。阿眠,你替爹爹走一趟好么?你们兄妹情深,你又最懂爹爹,必定知道怎么说。”
姜眠笑道:“爹爹好不容易托付一个差事,女儿怎会违逆呢?您等着就成,今晚上我便把大哥带回来。”
*
应下了差事,姜眠去马厩牵马。
刚一过去,就看那里有个人正在给一匹马打理鬃毛。
他穿着一身墨黑衣衫,用料不算上乘,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出尘绝伦。这背影一看,也不是个寻常养马的小厮。
姜眠索性光明正大看了一会儿:他身姿颀长,相同的动作被他做来,就显得优雅出众。分明气质是纤尘不染的矜贵,可在马儿面前的一举一动又十分亲和从容——真是举世无双。上天许他苦难,却也给他铺了一层偏爱的底色。
看着看着,姜眠终于忍不住乐了:“你要还是照那一个地方打理它,没一会儿这匹马就要秃一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宴云笺梳理鬃毛的动作始终没有变过,一下又一下,就照着一个地方没完没了的梳。
宴云笺这才停下动作:“阿眠,你找我么?”
姜眠道:“我不找你,我找马。”
原来是找马啊。宴云笺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
姜眠走到他身侧:“不管我找谁吧,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宴云笺低声道:“你来了不说话,就在一旁看着我,我以为……”
“以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是我想多了。”宴云笺知道自己患得患失,尤其是这些日子阿眠重新接纳他,他欢喜的不知所措,小心翼翼生怕做错了半点事情。但这些心思,不够君子坦荡,显得他小家子气。他怕惹心爱的姑娘不喜,所以不敢说,“阿眠,你不要靠我太近,我身上有些脏。”
姜眠笑着蹭两下他侧脸上自己没发觉的灰尘,“是有点脏,我给你擦擦。”
宴云笺脸颊一下子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