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不承认“照顾”二字,姜眠只得重说:“您不杀我,我很感激这份情。其实您无需等待时机,我自然懂得报还,请您直言。”
开门见山,总比这样终日等待的好。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她一定还有利用价值。但左思右想,姜眠实在想不出现在的自己有何可利用之处,她唯有一个秘密便是家人未死,可这一件,是拼了命也要护住的。
凤拨云一听便明白:“你这是觉得,我是需要你回报的。你愿意回报,只是怕自己未必接受,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对么。”
姜眠补充:“我在这里必定给您带来许多麻烦。”
“那你就错了。藏一个你罢了,动动手指头的事。”
姜眠垂眸,想了一会儿,索性直言道:“您救了我一命,我会一直将此情谊记在心中,无论日后您要提出何种要求,我必定全力以赴。”
“只是现在……我不能在此叨扰您,还请您成全。”
凤拨云不动声色:“想走?”
姜眠小幅度点头。
凤拨云勾唇:“走啊。没有人拦着你。”
她好整以暇望着姜眠,这姑娘模样长的和姜重山很像,因为女孩家眉目脸庞的线条圆润柔和,这几分像父亲,便为她添了许多坚韧不屈的意味。
想起姜重山的刚直不阿,她嘴上就更不留情面:“你现在就可以从这道门中走出去,你放心,这座宫殿里绝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拦着你。”
姜眠一点也没恼,还老实解释:“我……是想离开,不是想死。”
她小声说:“要凭自己一己之力从偌大宫城里全须全尾走出去,肯定够我死个几回。”
凤拨云:“你这是想让我帮你安排?”
嗯……是,这么承认还真挺不好意思,姜眠点了下头。
凤拨云重新打量了一下姜眠:“你脸皮还真是厚。”
姜眠摸了摸自己脸颊,其实还是有点烫的。可她也没办法:“不瞒您说,若我自己能办成,我肯定不会麻烦您的……反正就问上一问,不成就算了,万一您能答应呢。”
“……”凤拨云道,“你我是宿敌。”
“无论您怎么想,在我眼中您是我的恩人。”
“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姜眠窘迫道:“所以我一开始便跟您说,日后若您有所求,我必定全力以赴。”
凤拨云盯了姜眠一会,美目微阖,闲适
慵懒:“是不是这几日待你太好了,给你吃穿,许你清静,让你那二两重的脑子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你父母兄长都死绝了,一介孤女,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姜眠心脏砰砰跳快,这个敏.感的时刻,只要提及家人便叫她顿生警惕。
是啊,正常来讲,确实是这样啊。
常人看她,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么凤拨云这样待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放眼整个京城,认出她是姜眠还敢发善心收留的,只怕掰着手指头都数不出一个。
更何况是凤拨云——当年京城郊外初见,她对爹爹的敌意隐藏在恭顺柔软的外表之下,那恨意,绝不会经年消磨。
她唯一软肋是家人,对于爹娘而言,她也是他们的软肋。
凤拨云面容冷峻,起身走过来。
她身量比姜眠高些,不怎么客气地捏住姜眠脸颊,迫使她抬头。
紧张,勇敢,坚韧,最后又一层镇定蒙色,凤拨云欣赏了一会姜眠的表情,慢慢放手。
“我不会为你安排,你想得美。至于为什么收留你,还不明显吗?自己动脑想想。”
留下这么句似是而非的话,凤拨云深深看姜眠一眼,略一掀唇,转身便走。
*
一出门,秋心就在不远处站着。
凤拨云走上前:“姑姑竟知道在哪寻我。”
秋心为她掌灯,道:“奴婢随意一猜罢了。”
“左右我闲着没事做,走到这了,听听她想干什么。”凤拨云随意拍拍手,“算我多此一举,当真是无聊之极。”
秋心看她一眼:“姜姑娘很无聊吗?”
也不……那么无聊吧,脾气好得很,还挺有趣。凤拨云道:“我看她今晚是睡不好的,没得拼着劲儿辗转反侧把头想破。”
秋心不由弯唇微笑,目光放远,不知想起什么,轻轻叹了口气:“您难得高兴,但奴婢却不得不奉劝一句,也不必对姜姑娘太好了——您二位立场不同,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的,待日后姜重山回京,又该怎么算呢?”
凤拨云先是反问:“我高兴?”
而后冷笑:“我待她有多好?把她软禁起来,给些吃食罢了,这也算很好么。”
“毕竟是姜重山的爱女,奴婢以为您至少会使些手段。”
凤拨云浑不在意:“我要使什么手段,使给谁看?姜重山对北胡作的孽,和他女儿有什么关系?若我将恨意发泄在无辜女子身上,和赵狗一流又有什么区别?此刻姜重山为我所用,我是他的主君,对他的家人太苛刻,岂不失了大气。”
秋心由衷笑道:“殿下格局,无人能及。”
想了想,她说:“既然如此,何不让姜姑娘与她母亲团聚?她二人在一处一处排解忧思,咱们照顾起来也方便些。”
凤拨云沉吟:“日前我见了萧玉漓,说了些刺话来挑她的心,她知道姜重山在胡地起兵,已达贺兴关。若姜眠跟她一出,岂不也会知道这些?
”
“殿下为何不愿让姜姑娘知道?”
“就是不想。”
脑海中浮现姜眠的模样(),娇弱又不娇气?()?[()]『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像个淡定的小兔,怎么扒拉捉弄都不生气:“让她知道又怎样,还不是该吃吃,该睡睡。难道她知道了,就放她去前线找姜重山帮他挥刀杀几个人吗?”
这倒也是。殿下有决断,眼界亦不是自己可比拟的,秋心点头:“不知也好,忧思过甚到底伤身。眼下,一旦姜重山破了贺兴关,就会引起朝廷的重视,不敢将他看作普通流寇。”
“那也晚了。这梁朝真是疲软不堪,气数已尽,近百年来制衡全靠姜氏一族,如今姜氏反戈相向,才知朝廷犹如刀切豆腐,竟无丝毫招架之力。”
“若是……那宴云笺出手呢?”
凤拨云微扬下巴:“我瞧着他不会,他不像是一个能给赵狗卖命到如此地步的人。他必定有旁的心思……我们只等姜重山兵临城下,届时控制住宴云笺,不要让他抢了功才好。”
“如此说来,这一战应当很快。”
是啊,能不快吗?本就是碾压性的实力,再佐以刻骨之恨,姜重山撕了赵狗的心切,比任何人都想更早一刻冲进宫城。
凭各地方军与京城兵防的能力来看,算来两月之期已是极限了。
凤拨云往前走着,忽然想起一事:“秋心,你会治红伤,抽空给姜眠看一看,她总揉膝盖,当有旧伤。”
“是。”
“咱们在朝堂上的人,让他们寻常即可。你把姜眠的事处理干净,不要让外边任何人知道她在我这里,以免生出些旁的心思,横生枝节。”
“奴婢知晓轻重。”
“对了,当日把她从牢中带走扔去岐江陵的是宴云笺哪个手下?”
秋心正色道:“奴婢暗中查过,并非宴云笺的手下,而是薛琰。”
“……是他?”凤拨云轻蔑:“姓薛的失心疯吗?有个好舅舅犹嫌不足,还想再抱一条大腿。公孙忠肃和宴云笺,哪个不比他聪慧百倍,若这两条大腿同时踩他一脚,他能受得住吗?”
***
薛琰一直在公孙忠肃书房外等着,直到夜深了,才听见门房来传公孙大人回府。
冻了几个时辰,他手足冰冷,却不敢表现出来,毕恭毕敬站在一边。
公孙忠肃走来,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推门进屋——没有反手关门,便是准他进入的意思了。
薛琰面色平静的进来。
这一段时日,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待遇,从最开始的黯然,到如今竟然已经习惯了。
“躲了这么久,怎么今日有兴致到我这间小庙来了?”
薛琰大为惶恐,立刻跪下:“舅舅,孩儿不敢,孩儿只是一时失手,心存惶恐,一直没敢……没敢出门。”
公孙忠肃眼皮都没抬,反手就是一个大巴掌。
薛洋被打歪了身子,不敢呼痛,只沉默跪好。
他从前总见公孙忠肃这样教训
() 自己的庶子,从来不留情面,抬手便打。况且公孙忠肃这个人,总是下狠手教训,回回都是打脸。当时旁观,既觉怜悯,又觉骄矜,如今自己挨了,才知是何等屈辱。
公孙忠肃见他跪好,沉默着不言不语,细细盯了他两息,甩手又是一个重重耳光。
薛琰再度爬起来跪好,仍然不说话。
“怎么?我打你,你不服气?”公孙忠肃沉着脸,语气又阴又寒。
薛琰苦笑道:“舅舅,孩儿不敢,您只管教训,便是孩儿都受着。孩儿不说话是……是怕顶撞了舅舅……孩儿知错了。”
“你的两个暗卫,算得上顶尖高手,原也是当年我送你的生辰贺礼,那日失手的那个,我已帮你处理了。只盼你日后不要再犯蠢,便是猪狗,也胜你千倍万倍。”
薛琰隐忍片刻,终是忍不住低声辩解:“舅舅,并非孩儿沉不住气……您说过的,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孩儿查探一番,只觉宫中唯有那成复最是可疑,只是他久在宫闱,几乎不出宫,孩儿只能耐心寻找机会,那日是他唯一一次独身,这才……”
话没说完,公孙忠肃又抽了他一巴掌。
薛琰嘴唇微抖,终是沉默下来。
“他独身?是么?说你蠢笨如猪,你还真上赶着证明——那成复算什么东西?他夜会公主!只这一条罪名便足以让他万劫不复!你倒好,误杀公主,反倒死无对证不能将他们的私情翻出来了。白白错失一条名正言顺杀死成复的千载良机!”
是啊!薛琰默默想,内宫行刺,非武功卓绝之人不可取,若他能亲自出手而非暗卫,怎么能想不到这些呢。
“公主被杀,那太监竟以一己之力伪装成自杀,不敢翻到明面上,无论怎样都可疑,杀他一个不算冤。”公孙忠肃沉吟,“此事你不必管了,免得再打草惊蛇,我来办。”
“现在,就是那宴云笺……”
“笃笃笃——”
公孙忠肃不耐:“什么事!”
“回、回禀大人,有人送来请柬,邀大人到过府一叙,大人是否要前去会面?”
“谁送的请柬。”
“大人,此信乃是密封,小人不敢擅看。”
公孙忠肃接过来,面无表情扯开信件。
目光停滞在纸上半晌,他沉默了下,说:“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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