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府出事,所幸并未株连。
满府仆役逃了干净,张道堂满心焦灼,却也没有办法,他一直照顾凌枫秋,不得不带着他暂时躲避起来。
彼时他靠坐床头,一勺一勺给凌枫秋喂药,嘴里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少将军不是这样的人啊……”
凌枫秋本乖顺喝药,如同死人一样,下一刻,像是听到他低声呢喃的话语,忽然挣扎起来。
“怎么了?你怎么了?”
碰疼他了?应该不会……现在的凌枫秋伤已好大半,按说已经不会有疼痛之感。
凌枫秋的残臂一下一下在张道堂身上点着,他不点别处,只点张道堂腰间的位置。
张道堂看他动作像是比作刀剑,略一思索,忽然福至心灵:“你是想问少将军吗?”
凌枫秋停下,微微动了下头。
张道堂舔舔嘴唇,他本是无父无母的孤儿L,幸得姜重山收留,奔波忙碌的日子才安定下来,感情之深自然难以放下。
这段日子始终意难平,满心满脑都是此事。虽然凌枫秋已经如此,但毕竟还可以听他倾诉。
“你不知道,现在简直是变了天,少将军……唉,他竟然会诬告王爷通敌卖国!他不该是这样的人呐!现在连姑娘都被下了狱,他真的是狠心……”
张道堂迷茫道:“真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少将军是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么?我现在看着听着,只觉心寒无比,将军他们怕是没有转机了,也不知道——哎!你干什么?”
从他开始说,凌枫秋便一动不动呆愣听,仿佛了无生气的木偶。而张道堂还没说完,他忽像才反应过来一般疯狂挣扎起来。
“凌枫秋,你别激动!你这样会弄伤自己!”张道堂上手按住凌风秋,下一瞬他小破屋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回头看去,竟是元叔。
他神色冷漠之极,手中提着一柄长剑步步走进。
“元、元叔?你怎么了?”
元叔提起剑:“你还照顾他做什么,不如和我一起想想怎么劫狱。”
张道堂说:“您只吩咐,我可以……”
“他是累赘,留着何用。你让开,此事与你无关。”
张道堂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元叔,凌枫秋活着也碍不着什么,您为何一定要杀?”
元叔浑浊的眼瞳微微颤抖,微笑道:“我总要为将军报仇,可我无能,伤不到宴云笺分毫,先杀了他曾经的狗也好——真没想到,你到此刻竟然还照顾他。”
张道堂拦在床前:“元叔,医者仁心,他一日是我的病人,就永远是我的病人。他表达过想活着,我当然要照顾他。”
“可我要他死。”
“你想要杀的人是他吗?凌枫秋又做了什么?他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保护姑娘!元叔,张某一直敬重您,请您不要迁怒无辜。”
元叔终于老泪纵横,手中长剑“
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是啊,他何尝不知道这是迁怒,可他满心的悲愤,又向何处发泄?
将军救不回来,夫人救不回来,甚至连他们的血脉他都无力保住!
张道堂微微拧眉,想开口劝慰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论起来,元叔一直管家,反倒是他与少将军相处的时日要多上许多,不是他为少将军说话,而是他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他甚至怀疑,少将军是不是已经死了,眼前活在人前的是假扮他的人。
否则他认识的宴云笺,怎能忍心做出这种事情?
张道堂思量着,正想说话,忽感觉身后凌枫秋用残肢一下一下的点他。
“你好好躺着,先不要乱动了。”张道堂正心烦意乱,也没有太大耐心安慰凌枫秋。
但凌枫秋不听,仍然不断示意他。
他一向不安静,恢复点力气了就不停折腾。以往张道堂只当他是身处黑暗无言的恐惧,时时崩溃,此时忽然有了其他想法。
“凌枫秋,你——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是不是……”
凌枫秋大力点头。
张道堂思维转的也快,脱口而出:“是不是关于方才我说的那些事?!”
凌枫秋浑身一震,如同终于能呼吸般,手臂颓然垂落,无声地连连点头。
张道堂头皮发麻,立刻取来纸墨铺平在床边,小心扶凌枫秋起来:“你、你写下来……”凌枫秋没办法握笔,只能用嘴咬着。
他咬紧笔杆,艰难去写。可他看不见,写下来的东西,完全就是鬼画符。
“这——这什么……这是什么?凌枫秋,你别着急,你慢慢写……”
凌枫秋稳了稳神,再写。
就算再慢,一个失明之人咬着笔写出来的字,也完全脱离常理。
连元叔都紧拧眉凑去看,但无论怎样猜测研究,废了一张又一张的纸,也没写出一个能叫人看懂的字,更莫说他要说的语句该有多复杂。
坚持许久也没得到半点反馈,凌枫秋懂得他想表达的东西没有传达出一丝,本就脆弱的人更是崩溃,残肢一扫拂乱所有纸张,拼命挥打脑袋喉咙间发出破碎怪吼。
张道堂双手握他肩膀:“没事,没事,写不出可以慢慢练,总能成的,不急……”
趁凌枫秋不备,张道堂一根银针扎在他头顶,眼见他渐渐安静:“元叔,您别冲动,我看凌枫秋对近日发生之事有隐情欲言,但是他身体极差,强逼不得。”
元叔点头。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敲响,低声询问:“请问这可是张道堂大夫家府?”
张道堂回应:“正是。你是何人,进来说话。”
一面说他一面示意元叔藏起来,毕竟他是姜重山身边的老人,虽说到现在为止并未株连,但还是小心些为妙。
门外人走进来,对着张道堂略施一礼:“请张大夫安好,小人是顾越大人的暗随,受大人所托来给张大夫带话:请张大夫帮忙寻找姜府管家元敬忠老先生。并转告
老先生,四月廿一,顾大人受姜眠姑娘之请,在城郊等待元老先生商议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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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惊雷,闷了很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
宴云笺打伞而来,很平常的油纸伞,伞檐淅淅沥沥滴水。
面容遮挡在伞面下,只能看见挺拔有力的身躯包裹在织金暗紫官袍中。
踏阶走来,每一步都溅起细微水花。
狱卒远远瞧见他,忙小跑迎上去:“不知将军大驾光临,快快请进。”他一面说,一面想去接过宴云笺手中的伞为他打着。
宴云笺微微移开:“不必。”
狱卒堆笑道:“将军路上辛苦了。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宴云笺道:“姜重山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么?”
“是,到现在除了问过妻儿L如何,其他的都没说过。他们一家四口分别关押,倒是出奇一致的沉默。嘿……这姜重山也不知哪来的脸面,犯这么大的死罪,进辛狱司这么久没上刑,已经是很便宜他了。”
他们往里走,宴云笺并无歇一歇的意思,狱卒小心琢磨着,将他往姜重山的牢房引。
宴云笺本也打算去见姜重山,但一踏足此处,不知何故心念变了。
“先去姜眠那。”
“是。”
姜眠从昨夜便有些隐隐发热,一直生生扛到现在,她坐在角落,觉得人也真是奇怪。
从前她被一家人呵护,生了病,躺在柔软床铺盖着厚实棉被,一天三顿药的喝下去,逮住阿笺哥哥亲自过来时候,还要撒娇耍赖让一勺一勺喂。就这样,病还缠绵反复,浑浑噩噩的起不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