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那脸黑了很久,黑到天庭的人都知道通天又在他们之间数不尽的恩怨里多添了几笔。
但也许是债多了不愁,通天一如往常地犯贱,后来玩到没玩的了,就爬墙,要爬到玉清屋子里,闲的专程找打。
玉清不打他,或者说,数次斩三尸,斩的七情六欲快要断绝的他很难再生的气来。
他任由通天瞎转悠,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不应战,通天待不了多久,就又悻悻地回去了。
走了两步,却还是没忍住转过头,问出了真正想要试探的问题,他说:“我听说你斩三尸失败了。”
玉清扫了他一眼,问:“从哪听说的?”
“不是吗?”
“是,”玉清干脆利落地承认,但是话锋一转,说,“但是失败还是成功对数次斩断三尸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抬起手,轻轻往左右挥了挥,淡道:“贪嗔痴早已被我清扫殆尽,我的心干干净净,空空荡荡。”
“是吗?”通天低下头,皱着眉,还在犹疑。
“是,”玉清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没有你,没有所谓的截教,会一直是。”
通天像是被陡然泼了一头冷水,霎时间冻在原地。
他攥着拳头,声音微微发抖,问:“既然如此,你就早点把眼前的事了结,或者干脆不要来,何必滞留在此,和仇人相处。”
玉清沉默许久,说:“我来此是为了天庭。”
“既然是为了天庭,就早点
签了封神榜,然后回到你的昆仑山。”
玉清点了点头,说:“是该这样,但是昊天邀请了三清,我来了,你应该也会来。”
“我在等你来。”
通天愣了愣,有些恍惚地问:“什么意思?”
“我想问问你,”玉清顿了顿,十分认真地问,“要不要回昆仑山?”
通天脸色几变,想起他和玉清无法越过的鸿钧的死,想起玉清斩不尽的三尸,说:“不必,我觉得现在挺好的,自在。”
“自在,”玉清喃喃,眉宇间的冰雪更加冰冷,他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
通天转过身,摆摆手,说:“天庭不要长待,你赶紧签了就回去吧。”
玉清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应好。
这三天,他们一直没见到太清的到来,在通天以为太清没被邀请时,玉清意味深长地说:“他不会来的。”
通天困惑。
玉清看着他利落地签了字,莫名其妙地说:“只有一半的大道注定是畸形而错误的道,只有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大道。”
“所以?”
“所以,你我会成就真正的大道。”
通天觉得玉清语言混乱,可能是病了,他担忧又怜悯地看着被三尸折磨数万年的玉清,又一次催促着他回昆仑。
玉清确实走了,走前,他俩相安无事地站在一起,看着天庭雾气朦胧,灵气磅礴,生机勃勃。
通天对玉清总是在大大咧咧下藏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玉清看出来了,他打断了通天毫无意义地滔滔不绝,说:“我没有恨过你。”
“我也不曾觉得你有错。”
通天一愣,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看着玉清,玉清如同那年在昆仑山,和他一起看到冰雪瞬间消融,万物刹那复苏,用一种平淡却笃定的语气说:“妖魔们大闹昆仑也好,师父的死也罢,就算有错,也错不在你。”
“那截教呢?”
“阐截教义相悖,相斗是必然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玉清摊开手,上下翻动,说:“阐截相生相克,相生相依,是阴阳的两极,是清浊的两分。”
“是共生的你我。”
通天愣在原地,说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情绪,他自我放逐多年,好像终于看到了喘息的余地,好像终于可以和过往和解,好像终于可以捡起少年时的狂妄,告诉自己,
你的存在不是错。
通天眼中酸涩,却放声大笑。
玉清安静地看着他笑,待他笑完,在一旁平静地复述通天当年的初心,他说:“天衍四九,大道五十,”
“截取,一线生机。”
通天有些窘迫地摸了摸鼻子,说:“怎么还记得这个?”
“一直记得。”
玉清站起身,丢下一句“我走了”,就离开了天庭。
通天看着他的背影,冲动地喊道:“喂!”
一如既往地不好好喊他的名字。
但他也是一如既往地知道在喊自己。
玉清转过头,问:“怎么了?”
通天摇摇头,笑嘻嘻地说:“没什么。”
他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可以跟玉清和好了。
玉清点点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斥责他无聊,转过头,在通天的注视下,离开了天庭。
通天从未有过这么开心的时候,碧游宫寻常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有趣,看到他这样开心,弟子们所有习惯性贬损阐教的话都生生咽了回去,通天也不爱在自己高兴的时候听到这群混小子贬损玉清。
他宣布闭关,然后进入了碧游宫七七四十九重小境界里独享这份喜悦。
不过在他还未将这份喜悦消化干净时,自己就被无当圣母强行叫醒了。
她欲言又止,通天则在苏醒过后温柔地安置自己周身的花朵,然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慵懒地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问:“怎么了?一副有话不敢说的样子。”
无当确实不敢说,尤其在她看到通天如此高兴的时候。
不过她一直是一副有话难说的便秘样,通天已经习惯了,他双手抱胸,拢着宽大的道袍,赤着脚在阳光灿烂的山野里游荡,他一边走蓬莱岛的山野精怪一边跟着他跑,他们衔着最甜美的果实,最新鲜的花朵来到他的身边。
通天身上还有花没抖落完,又有人送花,他无奈地说:“都说别送了,送了也没地方放。”
精怪们连人话也不说,叽叽喳喳,叫成一团,不用翻译,通天也知道他们跟在喊“教主教主”。
哎呀,他想,真是头疼死我了。
他只能一一挑选礼物,然后抓到一个捧着桃花的精怪,惊悚地问:“你个男的送我花做什么?”
精怪试图狡辩。
通天不听,一挥手宣布:“给我回去面壁思过!”
精怪就不,他抓住通天的裤脚,拖着他走,通天抓住裤子,气道:“再不松手,罪加一等了啊。”
那精怪终于急了,急的说了人话,爆出一个大瓜,说:“可是卯日也给您送花了。”
通天一顿,眯起眼睛,转过头,看向无当圣母,问:“有这回事?”
无当圣母羞愧地低下了头。
“行行行,一视同仁,”青天大老爷通天教主大手一挥,宣布,“都给我面壁思过去。”
“可能现在卯日不行了。”
“为什么?”
“天庭的金乌死了,卯日代替他做了人间的太阳。”无当解释道。
通天瞪大眼睛,揣着手,沉思片刻,悠悠地说:“算了,这可比面壁严重多了。”
“就让他跟着太白在天庭好好给那个报复世界的神经病打工吧。”
“至于你,”通天抓住精怪的后领,丢了出去,“继续给我面壁去。”
看到他被丢走,这群没有同门爱的精怪们嘻嘻哈哈笑闹成一团,通天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又没骨头地倒在通天身上献媚
的献媚,撒娇的撒娇。
通天看着他们变身术半通不通的样子,眼睛疼得要死,他说:“别变了,也变不出个真仙女来。()”
哼,?()”他们气恼道,“就知道教主只喜欢云霄,连混元金斗也给了她。”
无当圣母闻言脸色一变,怒喝道:“都闭嘴!”
精怪们被平日里威严就重的无当圣母吓得要死,刚刚通天怎么叫也散不开的家伙,一下子都作鸟兽散了。
通天迟疑地摸了摸下巴,看着无当圣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你别生气,她们就是开个玩笑。”
他怕无当圣母不信,竖起手来发誓:“你放心,虽然我确实蛮喜欢云霄的,但是我必不会搞师徒恋这种悖伦的混账事。”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十二万分的认真:“我还是很有原则的!”
无当圣母嘴唇颤抖着,别过头,没看通天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她不说,总是有人会说的。
远处从外得知通天出关消息的多宝道人,迅速朝他们这里飞来,给困惑不解的通天解惑。
他焦急地说:“师父,阐教的人动手了!他们教中的子弟杀了我们许多弟子,还有……还有赵公明,被生生钉死了啊!”
通天没什么反应,多宝道人生怕他不知道阐截开战,喊道:“那三霄为了报仇找阐教的人算账,却被元始天尊亲手杀了。”
“师父,元始天尊下山了。”
通天默默看向无当圣母,无当圣母慢慢点了点头。
通天脸上松快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往日种种在心中翻腾,他好不容易的解脱竟然是一场自以为是的笑话。
玉清和所有人一样恨着他,怪罪他,认为他不该存在于世。
鸿钧已死,他和玉清根本没有和好的余地。
他太天真、太愚蠢了。
他闭上眼,回到了此生最冷的时候,玉清怨恨的声音回荡在风雪纷纷的昆仑山,他站在山门,狠声道:“你若是再向前走一步,就算叛离师门,永远也回不了昆仑山。”
通天身上埋着雪,将身上的伤痕冻得结痂,狼狈的样子就和当年刚从死人堆里被鸿钧捡回昆仑山的小食尸鬼一样。
怎么来的,他就会怎么走。
通天的脸已经被冻僵了,连惯常的笑都挤不出来了,他偏过头,只看到了玉清带着血的衣袍和那把挡雪的伞。
他叹了口气,说:“天太冷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玉清死死盯着他,浑身不正常的发烫,满脸通红,眼睛里爆着猩红的血丝,根本体会不到他说的冷,他冷道:“我让你停下来。”
通天置若罔闻,他转回头,继续走向下山的路,一边走一边自顾自地说:“我现在应该算是叛离师门了。”
“如果你有一天想要替父报仇,就下山来找我吧。”
通天望着昆仑山万年不化的冰雪,声音飘在空寂的山谷里:
“我会等你。”
一闭一睁,他又回到了阳光灿烂的蓬莱岛。
可他还是像身处于昆仑山,冷得发抖,他望着昆仑山的方向,仿佛看到了北海刑场上让他灵魂都震颤的玉清的眼泪。
他抱住双臂,手指轻轻点在手臂上,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笑,说:
“三尸终究难斩,这是来找我讨要承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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