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晚迎来这无妄之灾,才让父亲早已淡忘的事重新被提起,还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

“就在先前,那贼人闯入我家,想抓走我祖母,我们阻挡不了,这时江老前辈忽然出现,那贼人拿我祖母相威胁,让江老前辈自打三掌,若有徇私他便要杀了我祖母。”

裴煦静静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高岄知晓,让高岄明白外公受伤的原因,就说张修远怎么可能有本事伤到他老人家,原来是被迫自己打的。

“江老前辈没有任何犹豫,三掌之后他七窍受损,吐了好几口血。可饶是如此,那贼人仍不肯放过我祖母,他说江老前辈的女儿当了皇后,黑白两道权势滔天,他想要活命,要江老前辈答应保他性命。”

“江老前辈同意了,拿性命发誓只要他放了我祖母,他今生今世保他不死。”

“那贼人不信,说要江老前辈受他一掌天煞禄他才放心,那天煞禄定然是什么不好的功法吧?江老前辈脸色当场就变了,可那贼人掐着我祖母的脖子,祖母差点生息断绝,江老前辈无奈只好答应。”

高岄恨得牙痒痒,只恨刚才应该用剑气多劈几下那孙子才是,居然想对外公用天煞禄,以为这样就能控制外公替他卖命了吗?

“可为何受伤的是裴老夫人?”高岄问。

裴煦说:“因为我祖母替江老前辈当了贼人那一掌。”

高岄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刚进松鹤堂时看见裴老夫人倒在外公身上,外公疯狂出掌把张修远砸进了台阶。

若是那一掌打在外公身

() 上倒还好,毕竟高岄现在能解天煞禄,外公功力深厚,一定能撑住。

可裴老夫人哪里受得了?她本就体弱多病,武功更是从未学过,这一掌确实能要了她的命。

就在这时,房内传来裴朝臣的哭声:

“娘——您别这么说!娘——”

看样子是裴老夫人醒过来了,正说着什么话。

高岄和裴煦对望一眼,高岄让裴煦进去不必管她,谁知裴煦却拉着高岄的胳膊,把她一同拽进房内。

这间内室高岄来过不止一回,但没有哪一回的情况有这次悲伤绝望。

裴老夫人拉着外公的手,让他坐在床沿,疲惫的双目再也掩藏不住情意,仿佛想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似的。

她看着江梦熊,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带我走,我不想死在这里。”

奉恩公裴朝臣跪在床边,死死拉住裴老夫人,不住央求:

“娘,您别走,别走,这里是您的家,您的儿孙都在这,您要去哪儿?不要走,我让太医给您诊治,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裴老夫人却好像听不见儿子的声音般,再次对江梦熊重复:

“带我走,就像上回那样。你带我走好不好?”

江梦熊双目通红,连连点头:“好,我带你走,等你伤好了,我马上带你走。”

裴老夫人先是听见江梦熊同意带她走,嘴角微微上扬,却又听见他说要等她伤好,上扬的嘴角再次落下,虚弱的摇头:

“不,我现在就要走!不等伤好,我的伤好不了。”

江梦熊老泪纵横:“不会好不了的,英华别说这丧气话。”

“我要走,你带我走啊。”裴老夫人似乎有点急,而一旁的裴朝臣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她:

“娘——您到底为什么一定要走?您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自从您嫁进裴家,父亲便对您言听计从,他什么都听您的,什么都为您想得周到,在父亲心里您永远都是第一位,我这个儿子都要靠后,他对您那么好,您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您忘了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吗?”

裴朝臣的控诉终于让裴老夫人的目光分了一些在他身上,她看着裴朝臣的眸光有些涣散,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

良久之后,就在大家以为裴老夫人失神的时候,她忽然开口:

“你父亲对我确实很好,可就是太好了,他的好也把我困在这府里一辈子。”

“当年我抛夫弃女回京后,原是想去庄子里过,我有自己的庄子和田产商铺,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我自毁名声,就是不愿再受翟家人摆布,我从不避讳自己的所作所为,那时的上京城,谁不知道翟家出了个与人私奔的娼妇,可那又怎么样,翟家本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只有坏了名声他们才不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可你们的父亲,当时却在那时对所有人说要娶我,说他对我情深似海,情根深种,在我还不知道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了全京城的人,他为了我违抗家里,为了我四处与人辩护,为我教训说我坏话的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去我门上找我。”

“他对我是很好,好得我没法拒绝,那时离我回京已经有了两年,你父亲日日锲而不舍在我门前黄油,我一心软就松口把自己给嫁了。”

“我嫁到这个家里几十年,为裴家操持家务、生儿育女几十年,我为了你父亲对我的好,我不敢再有任何行差踏错处,我不敢再随心所欲的不在乎名声,我收敛性情了几十年,如今我快死了,我不想再被困住,我想死后能自由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