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会御史大夫(2 / 2)

他们这位陛下心思难测,城府极深,冯劫猜不透秦始皇是真把他“有病”的事忘了还是假忘了,但一律认为陛下是在敲打他就对了。

想多点,总比没想到要强。

冯劫在朝野这么多年,如今比他父亲官位都高,心态稳得很,不会因此有什么不满,更不会为难前来的太医,明知故问“前几日为何不来”这种问题。

倒不如说,陛下会派心腹医官前来,这个信号已是让冯劫放下了心。

而作为前来看诊的医官,既是帝王心腹,更是不用费心思向他解释什么,只管听令看诊,然后回去回禀陛下即可。

反正此事与他们无甚关系。

可如今小女官主动解释,却只字不提陛下,反而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倒是让冯劫觉得有些意外。

这种作为……

像是给他和陛下之间搭了个台阶,创造了一个缓冲的理由。

以后不管是陛下还是他,想要将这等可有可无但影响君臣关系的小事抹平,完全可以借此说法把过错直接推到夏稚唯身上。

可这小女官图什么呢?

单纯为陛下着想吗?

冯劫慢条斯理地喝了几口茶,再回想前几日他应招为陛下试药,去“蹭安神汤”的时候,其他医官尚且在慌乱不解之中,是夏稚唯第一个主动送他安神药,请他先回去……

冯劫猜测,或许当时不是这位小女医心善,而是她早已看清了他的目的?

有意思。

稚唯还不知道心思缜密的御史大夫脑补了什么,见寒暄的差不多了,便拿出脉枕,请冯劫搭腕。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稚唯基本心里就有数了。

如她之前所料,御史大夫还真是重度失眠患者。

“冯御史平时还是尽量多休息,忧思多思,易耗心血。”

冯劫不免叹息道:“如老夫这般职责,如何少思的了?”

稚唯提笔开药方,既然把对面的人当成病患,她就没有刻意说好话的习惯。

“可是御史大夫再这样下去,恐于寿命有碍。”

稚唯记得冯劫最后的结局是骇于秦二世的残暴,劝说无果反被下狱后,他和父亲不愿受秦二世与赵高的折辱,悲愤自杀。

这个时空大概率是不会出现秦二世了,可真要让御史大夫如此劳心劳力下去,最终的寿数未免会比他自杀的时候长多少。

得亏他本人身体素质不错,有底子在,不至于过早亏空——对,冯劫虽是御史大夫,但也是能提刀上马的武将。

这在秦朝挺正常,朝臣中很少有文武分得特别明确的。

“安神药给冯御史开好了,但臣不建议长期服用。”

想要缓解冯劫的失眠症,必须要用一些重镇安神的中药,如朱砂、琥珀。

先不说这些药长期喝下去,冯家需要费多少的钱财,就是天天喝中药,胃早晚也要喝坏了。

稚唯提议道:

“冯御史不如试试针灸吧,针药并用,辅之以推拿功法,先调理一段时间。”

因不确定御史大夫此前有没有接受过针灸,稚唯讲的特别详细,甚至还拿了一根金针展示给对方看。

没办法,有些不懂医学的人总觉得针刺疗法像上刑一样,从而感到抵触、害怕——这跟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武将并没有关系。

稚唯见多了病患,不会认为能征战沙场的人,就一定不怕针灸。

况且限于科技水平,她如今使用的针刺金针……咳,肯定要比现代粗,那痛感势必会强烈那么一点点。

嗯,一点点。

只是稚唯耐心讲了一堆,御史大夫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是女官负责治疗吗?”

稚唯微愣,反应过来后,诚实地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她名义上是尚食医官,只说随侍秦始皇,倒是没有明确表明她的诊疗对象有没有限制,平时偶尔给身边的人顺手治一下病,秦始皇也从没说过什么。

只要别妨碍给他服务就行。

可御史大夫不比她身边的宫人,或是早就已经相熟的蒙恬等人。

九卿之上,三公之一,还拥有考核、监察和弹劾百官的职权,这种权利有时甚至可以超过丞相。

除非稚唯嫌自己生活太过平淡,想给自己找麻烦,否则绝不可能私底下跟冯劫接触。

而且现在还不是在宫里。

在咸阳宫里,她和朝臣们到底是有距离,不会过于接近。

可如今是在出巡队伍里,她与跟随秦始皇而来的重臣官吏们,隔得再怎么远,也是有限制的。

到时候一些有的没的的人找上来,她上哪里去躲?

稚唯自认为说的挺清楚的了,听在聪明人的耳朵里,她的话估计连婉拒都称不上,可以说是“直接拒绝”。

然而御史大夫只是意味深长笑了笑,补充道:“夏女官只说你自己愿不愿意就好。”

稚唯:“……?”

她真的,好讨厌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

“这事我说了不算。”稚唯索性摆烂,直言道,“陛下如果命我负责冯御史的治疗,那我就负责。”

听不到小女子的半点倾向,冯劫面不改色,微笑道:“好吧,那就不为难女官了。”

稚唯暗自松了口气。

不想御史大夫话锋一转,又状似好奇般问道:“听闻夏女官前段时间,一直在和长公子讨论有关于赦免刑徒的事?”

稚唯:“……”

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也不知道亲手将她写的那一堆“直接赦免”的手稿交给秦始皇阅览的李廷尉,现在有没有识破公子扶苏“欲要开窗,先掀屋顶”的计谋。

都好多天过去了,八成是已经识破了吧?

稚唯有意避开廷尉与长公子之间的风波,先是借着给秦始皇调理身体、非常忙碌的理由,又借着连日阴雨,要治疗队伍中感染

风寒者,以及防疫的由头,刻意没去打听深究后续,也没再去参加长公子的“任务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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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在李斯看来,她必定是长公子的同谋无疑。

稚唯虽不惧怕李斯找事,但觉得头疼是半点少不了。

当然,眼下的问题是,为什么御史大夫冯劫要提起这事儿?

难不成冯劫想要帮她对付李斯后续可能的敌意?

可稚唯觉得她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吧?

稚唯心思急转,表面上谨慎回答道:“臣只是医官,不通律法,也就是在学室里学过最基础的。但长公子自觉作为师长,看到弟子疏于记诵律法的内容,觉得阿唯太过懈怠,故而要臣借着抄写律法的机会,重新复习一遍过往的课业罢了。”

冯劫微微颔首,不置可否,也不说信或是不信,顺着稚唯的话笑道:“老夫主管四方文书,也算熟知法度律令,虽比不过李廷尉精通,但若女官有何疑问,尽可来问老夫,老夫必定知无不言。”

稚唯冷汗都要流下来了,镇定回道:“御史大夫说笑了,您和李廷尉都是值得下臣和晚辈学习的榜样。若有疑问,臣定然不会放过请教冯御史的机会,到时候冯御史可不要觉得阿唯麻烦。”

冯劫捋着胡子乐呵呵道:“不会不会。”

稚唯保持着微笑,心道,御史大夫不会真跟廷尉有什么过节吧?

没听说啊。

该不会跟冯劫本次想要弹劾的人有关吧?

对方跟李斯还有关系?

话说,能让御史大夫都不好明说的弹劾对象,到底是谁啊?

难道是哪位公子不成?

终于被挑起好奇心的稚唯下意识垂眸,避免探究的眼神暴露在老狐狸面前。

垂落的目光无意中看到坠在冯劫腰间的印绶。

稚唯顺势转开话题,主动掌握对话的主动权,假装闲谈道:“说起来,更换官印一事也不知道是否顺利?”

绶就是贵族、官员佩带玉饰时系玉的彩色丝带,又称为组,秦汉官员用它来系官印,好佩带在身上,二者合称为印绶。

御史大夫银印青绶;丞相和太尉要高一等,是金印紫绶。

秦朝原先没有纸,官印常用于印在竹简或者密封竹筒的泥封上,所以体积并不大,同佩玉等物坠于官员腰间,远远看去不是特别明显,也没有人会有能耐,隔着距离就能看清官印上面印的字。

可绶带的颜色却是一目了然,一看就知道官员的位秩高低和权力大小。

于是,一些官员为了防止丢失官印,便只佩绶带,把小巧的官印同随身携带的刀笔,放在类似于荷包作用的鞶囊里。

这个时空因为稚唯的科技推进,已经出现了纸张,原先体积大小的印章便渐渐不再适用。

私印还好说,只要不逾越礼制规格,私底下哪种大小都能用,官印却是有规定的体

() 积和材质,不能随意修改。

早有官吏向秦始皇提议修改官印规格,秦始皇准允后,下令各级官府逐一更换。

但总体进程并不快。

也快不起来。

这就好比现代换身份证一样,既然要用新的,旧有的就必须回收或销毁,主要是避□□落在外被人利用。

古代官印更换比身份证还要麻烦,在通讯不发达的情况下,这东西一旦流落到有心之人手中,不知道会出现什么乱子。

现在秦朝的基层吏治情况如何,稚唯不甚了解,但历史上的可是一团乱。

别说地方郡县了,秦始皇第四次遇刺客是在兰池宫,逼得秦始皇大索关中几十日都没抓到人。

关中,都城附近。

可见当时的吏治都烂成什么样了。

如今秦始皇刚刚天下统一不久,正在第一次出巡中,还没遇到刺客,但不代表这位帝王不清楚底层吏治不好掌控。

丞相王绾为什么提议要在秦朝较为偏远的地方施行分封制,让秦始皇信任的公子、功臣去驻扎?

基本上是一样的原因。

为防止出现旧官印万一丢失后被人利用的问题,朝廷一边加强回收官印的监管工作,一边已发布文书,并在各地官府张贴通告,说明更换官印一事。

但碍于黔首们的识字率还没提上去,肯定存在不解内情的人。

指望黔首举报漏洞不现实,只能官府这边努力。

更换官印这事儿归御史监管,冯劫理应很清楚进程。

稚唯觉得聊这个总比聊她的事要好。

嗯,起码对她来说,是比较友好。

然而稚唯万万没想到,她只是随便挑起一个话题,却正好戳到冯劫的“痛点”。

“……夏女官都已经知道了?”

看到御史大夫收敛笑容,神色凝重,隐隐透出官威。

稚唯瞬间懵了。

她微蹙眉,又很快松开,刻意装的轻松,开玩笑道:“我知道什么,御史大夫?你要问我药库的药,我还能答,如果是跟官印有关的事,那我确实不了解。”

冯劫定眼看了双眸黑亮,表情毫无矫饰的小女官几息,然后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想开了什么似的。

“算了,也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估计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稚唯:“……”

等等。

如果是过几天就能知道,那就让她过几天知道吧。

她不想现在知道啊——

稚唯心生不妙,想要起身告辞,却硬是晚冯劫开口一步。

“陇西郡歹人偷盗官府旧官印,煽动冀县掀起叛乱。”

稚唯:“?!”

这个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