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乔盯着油条摊边的二维码,放得久了,总觉得表面腻了些油:“为什么要请你?”
这趟旅行全程AA,就连周琨钰的油费她都准备分摊。
周琨钰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连顿早饭都不请……有你这么追人的么?”
冬日清晨的阳光一闪,辛乔只觉得自己的心神都跟着晃了下。
总觉得下蛊还是黑夜里的隐秘行为,这想法错得离谱。有人仅凭一把嗓音,便能在朗朗晨光间对你下蛊。
辛乔掐了掐自己的指尖,跟着低声反问:“为什么是我追你,不是你追我?”
她们的对话,淹没在油锅的滋滋热油声间,捻开袋子去装油条的哗啦声响间,街坊的高声对谈间。
周琨钰轻轻笑了下。那感觉很妙,像你站在日常生活间,可脚边是清润的溪河,像有什么次元壁被打破。
生活里也能有诗篇。诗篇里也能有生活。
周琨钰又往她这边凑近了些,小手指几近碰到她了,但没有,只是大衣下摆轻轻扫过来,带着软香:“你想我追你么?”
要命。
辛乔想,妖精大白天还要出来蛊惑人。
她脖子根漫起一阵痕痒,抬手抚了抚,另手伸进大衣口袋,掏出手机,扫码,付款。
周琨钰又轻笑了声,待各位街坊都抢到心仪油条后,不慌不忙上前,捻开个薄透袋子拣了根。
可能当医生的人,生死面前无禁忌,辛乔发现周琨钰这人,燕窝好茶吃得,以前跟她一起吃路边摊的面,现下跟她一起来买油条,也没什么所谓。
辛乔低声提醒:“我刚付了五块四。”
周琨钰:?
“还给你买了杯豆浆。”
周琨钰笑出轻轻的气音(),拎了杯。
街口摆着两张小方桌?[((),算是“堂食”。街坊们买了豆浆油条各自回家去了,只有周琨钰一个人挑张塑料凳坐下来。
辛乔走到她手边,拿起桌上一卷纸。为了节省成本,这儿不用抽纸。卷纸过薄,辛乔很利落地在手掌绕两段,扯断。
这时忽地一阵鸽哨声,周琨钰和辛乔一起仰眸,看胡同里老人豢养的鸽子扑棱棱振翅飞过蓝天。
辛乔的眼神落回来,很仔细的、一点点的,把周琨钰面前的那一小片桌面擦干净了。
这时辛木在车里看得攥紧了拳:她老姐,还是很会的!
辛乔擦完桌面,自己倒没坐下,远远地走到一棵树下去。
白桦色的枝干,像柄直指天穹的剑。豆浆添了花生,打得浓稠,周琨钰吸一口,又小小咬一口油条,远远望着辛乔站在树下给自己点了支烟。
辛乔现在抽烟不算凶了。就是跟周琨钰分开的那段时间,偶尔点一根。
这会儿抽主要是因为,紧张。
周琨钰眺着辛乔。辛乔适合站在那样的树下,因为她自己也是那样一棵树、一柄剑。她时而抬头,听闻着鸽哨声,望一眼头顶盘旋而过的鸽群。
辛木坐在车里,忽然懊恼自己不是美术生。
很想把这样的一幕画下来。
说句煽情的,她甚至有些想哭。毕竟她姐的人生里,这样宁谧美好的时刻又能有多少呢。
她站在树下抽烟,脸上的神情很淡,可难得透着暖调。而她喜欢的人,坐在远处油条摊的小方桌边,远远望着她。
辛木隔着距离,瞧不清周琨钰脸上的神情。她也许含着淡淡笑意,也许没有。可她柔顺的发被晨风扬起,拂出茸茸的一层毛边。
辛木在心里说:姐,拜托你要很喜欢很喜欢周医生。周医生,拜托你也要很喜欢很喜欢我姐。
为什么有人连吃油条都能吃出一副端雅姿态。辛乔眼尾往周琨钰那边瞟,其实有点想笑。
待周琨钰小口小口吃完,优雅地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来擦净了手指,她走过去。
周琨钰没急着站起来,却叫她:“坐。”
她用脚尖勾了个塑料凳过来,坐下了。
周琨钰问:“你每年给木木多少压岁钱?”
辛乔愣了下:“啊?”
“多少?”
“六百。”以前家里用钱紧,给太多也怕辛木心里有压力,辛乔便都给六百,讨个万事顺利的好彩头。
周琨钰从包里掏出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来,又拿出钱包,当然,奢牌,看得辛乔眼睛刺了刺。
打开来,里面一叠红钞,张张崭新。周琨钰从里面抽出六张来,又数一遍,确认是六张。
辛乔看着她动作,估计是连号都没散的那种,应该是特意去银行兑的。
周琨钰把六张红钞装进红包,封上。又从包里掏出支笔,望了眼桌面,擦过了仍腻着些油,她转回来同
() 辛乔说:“借你手用用。”()
辛乔伸手,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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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琨钰把红包搁在她掌心,微微勾颈,提笔在红包背面写:“祝木木心想事成,一生无虞。”
若她作为医生,她会写“健康顺遂,无灾无厄”。
但她作为周琨钰,写下了那句自己并不大相信的“心想事成”。
辛乔坐在她对面,看晨风把她额前碎发撩得毛茸茸的,而那张清润白皙的脸上,是难得的诚挚。笔尖隔着红包,不知怎的还是感觉划在掌纹里发痒。
周琨钰只是忖着,要是真有人能心想事成,那是多么奢侈。
她在周家这般的家庭长大,自然优渥,但最不可能的便是“心想事成”。辛乔见证过太多生活的真相,也不信这个。
便把这个奢侈的愿望送给辛木吧。有辛乔这样的姐姐护着,如若天下有什么人真能心想事成,希望是她。
周琨钰把笔帽盖起来,淡淡道:“别拒绝。在木木做完手术的这一年,用来压岁。”
辛乔梗了梗:“嗯。”
“压岁”的用意是镇恶驱邪,年幼的孩子易受鬼祟侵害,要守得孩子平安无虞。
辛乔有些动容是为着,以周琨钰的家境,她给成千上万,辛乔也不会触动,并一定会拒绝。
可周琨钰问她会给多少,以与她同样的真挚与分量,为辛木送上祝福。而不是恣意挥洒,给辛木压力,同时也刺痛辛乔。
这时辛木仍倚在车窗边托着腮,望着这一幕,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先前怎么想都不敢相信这两人有什么,因为这是太过不同的两个人了。
可当她看见周琨钰握着她姐的指尖,低头不知在做些什么,而她姐坐在对面,静静望着周琨钰。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景象。无非是后边油条摊陆陆续续来一些街坊,穹顶时而有鸽群盘旋而过,晨间略冷冽的风一阵阵拂过又止息。
辛木忽然就信了。
信了这两个人,是可以在一起的。或许,可以在一起很久很久。
周琨钰收起笔,与辛乔一同站起来,回到车上,先同辛木笑道一句:“久等了。”
尔后把藏于身侧的红包递她。
辛木一愣,先就下意识回头去看辛乔。
辛乔淡淡道:“收吧。”
辛木这才收下了。转回来看周琨钰写在背面的祝福,字迹清隽,笔笔都见力道。
其实一个人写字时真不真心,是可以瞧出来的。
辛木吸吸鼻子,把红包收进书包,望着车窗外说:“谢谢琨钰姐姐。”
心里仍是惴惴不安着,到服务区上洗手间时,悄悄把红包掏出来看,生怕周琨钰给多了。一数,发现是跟辛乔一模一样的六百,辛木瞬间又有些想哭。
周琨钰好会啊。
好会好会啊!
她洗手上车,这两个大人在车上等她。她这么个电灯泡消失了会儿,两人也不悄悄说点话,各望着自己手边的
() 车窗外,像不认识似的。
能装啊,能装。
辛木重新系好安全带。周琨钰问:“坐这么久的车,累不累?”
辛木摇头:“不会啊。”
周琨钰从中控台的储物盒里摸出一颗巧克力,递给辛木。
辛木接过,悄悄往后座瞥一眼。
这……周琨钰怎么不说给她姐一颗呢?毕竟,昨天刚刚过完情人节呢。
周琨钰好似完全洞穿她所思所想,握着方向盘道:“就不给她。”
她姐在后座低低的笑了声,跟咳了声似的,但辛木知道,那是笑。
哟,这就笑上了。
辛木撕开巧克力包装喂进嘴,牙根有点酸。
辛乔是觉得挺好笑的。
干嘛啊,较什么劲呐。是较大年三十那天叫她去买醋的劲呢,还是较自己今早没主动给她豆浆油条买单的劲呢。
辛乔唇边缀着抹笑意望着高速路边不断掠过的树,嘴一快便问辛木:“不苦么?”
车里一瞬安静。
辛木愣了愣:“姐,你怎么知道苦?是有点苦,不过,我还挺习惯的。”
辛乔停了下:“就是,巧克力,要是不多加糖,会挺苦的吧。”
可……辛木怎么觉得,她姐说这话的语气,好像分明吃过这巧克力似的。
这两人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她姐就一直瞒着她啊?让她这么为她姐的感情抓心挠肝的,都没空去理自己青春期的悸动啊?
辛木生气了,不接话,抱着双臂靠在椅背上。
周琨钰的车开得平稳,不知不觉,辛木眼皮开始打架。
辛乔坐在后排,听着辛木的呼吸声逐渐均匀,又见周琨钰往辛木那边瞥了眼,探过指尖,把暖气温度又调高了些。
辛乔便知道,辛木睡着了。
她也放松了下,动动肩颈,把手随意搭在放于一旁的棉服上。
忽然发现口袋里有东西。
这件棉服,便是大年三十那天借周琨钰穿过的棉服。辛乔瞥了眼周琨钰端坐于驾驶座的侧颜,手指不露声色探进去。
摸出来看,一颗巧克力。
所以,这是周琨钰大年三十那夜放在她棉服口袋里的?她却没发现?
辛乔勾起唇角,把巧克力外包装撕开。窸窸窣窣的,周琨钰一定听到了,但周琨钰没说话,也只是嘴角略挑了挑。
辛乔把巧克力喂进嘴。
还是苦的,甚至有些烈。要直到它在嘴里慢慢化开,才有淡淡回甘溢出来。
辛乔望着窗外也不说话,就那样慢慢抿化了一块巧克力。
所以踩在情人节尾巴上的这一天,是甜的。
睡了半路,辛木醒了。仔细想了想,还是气。
于是又到一个服务区,上完洗手间,辛乔拿着保温杯去接热水,辛木悄悄跟周琨钰说:“琨钰姐姐。”
“我姐中学的时候,喜欢过她们班一个女生,是她同桌。”
“多年后她还跟我提过,说那个女生身上,好香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