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轩是行内泰斗,哪次聚会也少不了例数他的这些丰功伟绩。起先周琨钰听着,不觉排斥,她也学医,可能每一个心脏大血管外科的医生,都绕不开周承轩这座丰碑。
这些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刺耳的。
从有人找到她和代珉萱,说了周承轩的一件往事开始。
聚会结束,她跟在周承轩身后两步,礼数妥帖得不出一丝差错。
“爷爷,我医院里还有点事。”
“你先上车,我跟你聊两句。”
周承轩的车是黑色奔驰顶配,不高调,却沉沉的压着气韵,如同周家的老宅,藏在景区边的一条旧胡同里,看门脸一点不张扬。
周琨钰拉开车门,随周承轩一同坐到后排。司机垂手在车外等。
“今晚钟教授对你印象不错,你的论文,他会帮忙。”
“其实我……”
“你知道家里给你提供的这些,会让你少走多少弯路吧?”
“是,我明白。”
“刚才吃饭的时候,你好像有点走神。”
周琨钰揉了下太阳穴:“可能,最近太累了。”
周承轩低
() 笑了声:“当好一个周家人(),不轻松♀()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对吧?是了,你跟家族的关系就是这样。”
“周家是根,源源不断的输送养分。周家人是叶,靠自己的能力吸纳阳光水分去回馈树根。每一个周家人跟家族,都是叶与根的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阿钰,辛苦你了。”
周琨钰揉按太阳穴的手势不停,指尖却一点点发凉。
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周承轩不知道呢?
周承轩知道所有的事。周承轩当然也知道,有人找过她和代珉萱。
这是拿话点她呢。
周琨钰放下手,端雅笑笑:“哪里辛苦呢?我们享受着最好的一切。”
其实从理智上,她知道代珉萱说得没错。
周承轩不会承认,周承轩会拿自己对家族的义务来搪塞,然后摆平所有的事。
“那爷爷,我先下车。”
“嗯,去吧。”
周琨钰从车里出来,往前走一段,确信周承轩瞧不见她肩膀的起伏了,才松下绷了整晚的肩。
她并非真回医院有事,暂且没去开自己的车,想走一走,透口气。
一时也不知去哪,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分明会所的院落一片清幽,像坐落于某卷古画轴,可拐过街角,又是热热闹闹的商圈。
城市很虚伪,连星光都是靠霓虹伪造。
世界很混沌,太多的色彩拼起来,其实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灰。
直到她的双眼被点了一下。
人群里怎么会有人,有那样的一双眸子呢?
像冬日凌晨五点天幕最暗的时候,其他星星和月亮一同失眠,不知溜去了世界的哪个角落贪欢,只有那颗星驻守在原处,寒光一闪,像深冬自人嘴中呵出的白气,清洌洌的。
周琨钰对着那双眸子定定看了会儿,眼神才逐渐往四周扩散。
于是她的视线范围内,被纳入了清秀的、略略有一些杂乱的眉。
很克制的内双眼皮。
秀挺的鼻子。
和因正望向她、而微抿了抿的唇。
大脑把这些独立的碎片整合起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信息:是辛乔。
周琨钰近乎本能的勾了勾唇——
无论遇到多少次,无论在怎样喧嚷的人群间,她还是不可抑制的、会被辛乔的那双眼所吸引。
她想了这么久、理了这么久,那她能不能回答自己,这样的感受,算什么?
心脏跃动的频率,失序只在一瞬之间。
周琨钰问自己:难道,你还会为什么人心动么?
来不及细细理清这份悸动,失控感一路蔓延到了她大脑,让她确信:她想提问。
无论代珉萱怎么说。
无论周承轩怎样拿话点她。
她发现当她看向辛乔那双黑白分明、好似能濯清一切昏淡的眼,她至少想对着周承轩问一句:“爷爷,你失眠么?”
() “在于心有愧的这么多年(),你还能夜夜安枕么?”
想通了这一点?()?『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滞涩了多日的心脏像忽而打通了某种关窍,扑通扑通鲜活地跃动起来。
这阵心跳与辛乔无关,却又与辛乔有关。与她无关又有关的人,穿一双黑色球鞋,连鞋带也系得规规整整的,双手插在棒球外套里,正一步步走向她,唇角不那么自然地压着,像是想要控下一抹本能冒出的暖意。
这时“哇”地哭声传来。
一个小女孩撞到周琨钰腿上尔后跌倒的情形几乎是同时发生。小女孩大约在这商圈卖玫瑰,怀里的竹筐跌落下来,玫瑰散了一地,抹着泪眼望向她。
那神情不哀怨,不可怜,甚至有些冷静。
周琨钰压了压下颌,与小女孩对视一眼,然后明白,小女孩需要博得同情的对象不是她。
是因这声哭而围拢过来的路人。
此时在众人眼里,情形是这样的:一个身量纤细高挑的女人,裹着精致的风衣踩着高跟鞋站着,她对面跌坐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一手揉着眼,垂头看着自己单支包装本就蔫头搭脑的玫瑰,被方才一时来不及躲开的行人踩得花零枝碎。
压出哭腔说:“你把我撞倒了,花被踩坏了,你得赔我钱,不然我回家,我妈要打我的。”
周琨钰抬眸望了眼,这角度没有摄像头。
小女孩衣衫单薄,瘦削的下巴尖尖得似往人心上戳。围观人群间已起了窃窃的议论:“是该赔给人家啊。”
“孩子好可怜。”
隔着不远的距离和人群,辛乔并没瞧清这边发生了什么。只是忽然的骚动已让她加快步调往这边走。
人群的议论将小女孩拉入了他们的阵营,显得周琨钰一个人站在包围圈的中央有些形单影只。人们的同情心往往与强弱对比绑定,周琨钰不觉得有什么,她总不能一边享受优待,一边抱怨人们把同情施予看起来更弱势的另一方。
只是当辛乔走进人群里来,她忽然生出一分期待。
辛乔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小女孩先是蹙了下眉,将小女孩扶起来,本能把人挡到自己身后,对着周琨钰问:“怎么回事?”
周琨钰的心忽地就被刺了下。
倒不是为着辛乔这句话,而是为了那个本能保护的动作。
若辛乔的眼神只落在她比平日更精致的高跟鞋衬衫风衣,落在她比平素更柔顺闪耀的发丝,周琨钰可能都不会觉得有什么。
可辛乔的眼神在她身上兜了一圈,尔后看向她眼底,用很轻的语调问:“怎么回事?”
周琨钰生平第一次的,感到孤立。
辛乔瞧清了是她。
她们在黑暗里对望过,用的不是眼,而是嗅觉、味觉与触觉。
她们嗅过彼此皮肤纹理里透出的最本真的味道。尝过彼此舌尖的那一抹清甜。还有指腹,辛乔贴上过周琨钰的柔软,而那柔软之下便是她怦然跃动的心脏。
肌肤之亲带给人信赖的
() 感觉,总觉得有过这样接触的人,会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更了解你,周琨钰也未能免俗。
可辛乔站在秋风拂荡的深夜街头,本能就与小女孩站成了一国,她要防备的,是周琨钰。
但辛乔那柔软的语调,又令周琨钰心软了下。
她提了一口气,用与辛乔同样轻的语调答她:“不是我的错。”
人群拥挤熙攘,她的话只说给辛乔一个人听,轻得也似耳语。
辛乔犹豫了下,护着身后的小女孩,抬头往周遭望了望。
她在找摄像头。
周琨钰的唇角勾起来。
足够了。
其实这件事多费几句唇舌,很容易解释得通,辛乔也不是什么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但是足够了。
走过来先是本能把小女孩护到自己身后的动作,是第一次。
在那么骄傲的周琨钰开口解释一句后、本能的抬起头来找摄像头,是第二次。
刺痛周琨钰的,是辛乔的本能。
无论她们如何亲近过,当有事发生时,即便是辛乔,还是会把她当作所在阶层里面貌模糊的一份子,“周琨钰”本人退居在后。
这就是代珉萱所说的那一句——“你会变成蝙蝠”。
周琨钰踩着精致的高跟鞋走过去。
踩碎了秋风。踩碎了夜色。踩碎了辛乔向她走来时、油然而生的某一份心情。
她带着那样端雅的笑,望向辛乔的那双眼,垂落的手指还是本能蜷了蜷。
世事弄人,如若不是小女孩突然闹出的这一遭,她对上这双眼时,本不该露出这样面具般的笑的。
可她那双清润的眸子,仍是让辛乔甫然愣了下,唇瓣翕了翕,看上去想要说什么。
“多少?”周琨钰比她先开口。
话,是对着她始终护在身后的小女孩问的。
小女孩这时从辛乔身后探出来头来,事情经过这么一会儿发酵,她的神色反倒没一开始那份冷静。
周琨钰柔和对她笑笑:“需要赔你多少?”
小女孩露出几分怯,双唇一嚅,报出一个数字。
周琨钰到了这时,生出几分涩意。她以为小女孩要狮子大开口的报多少,可那不过是一个比普通玫瑰略高些的总和。
周琨钰蹲下身,唤小女孩:“过来。”
见没发生什么戏剧化场面,围观的人群逐渐也散了。小女孩看辛乔一眼,走到周琨钰面前来。
“二维码给我。”
辛乔这时开口:“哎……”
事情还没弄清楚。
周琨钰抬眸冲她笑了下,那个笑容很不常规,眼尾往上挑着,眉梢往下垂一点点。
显得有一些……难过?
辛乔的心因着那个笑,忽地就扯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