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2 / 2)

他的耳力极佳,早将庄岳的话全部听到了耳朵里。

庄岳举手加额正要行礼:“臣庄岳,见过——”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应长川摆手打断:“庄大人误会了。”

“啊,”庄岳愣了一下,脑子没有转过弯来的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误会什么?”

应长川轻轻笑了起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江玉珣瞬间睁大了眼睛。

然而没等他上前阻止,应长川已然笑着摇头轻声道:“此事不怪阿珣,都是孤的过错。”

话音落下的同时,还颇为自责地看向了江玉珣。

庄岳:“……”

陛下的过错?

若此时听到这番话的人是他儿子庄有梨,定然会不解地问有什么过错。

但是年岁这么大的庄岳,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还在教育江玉珣的他瞬间没了声音。

庄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给应长川当了这么多年下属的他,头一次默默朝天子磨起了牙。

……我就说!

阿珣如此乖巧听话,向来将朝堂正式放在第一位。

陛下这……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庄岳忽然体会到了地里的白菜一夜之间全毁了的感觉,内心变得无比沉痛。

原本应该离开此地的他

不由定在了原地。

“庄大人还有何事?”一向最会识人心的天子如没辨出臣子脸色一般朝他问道。

庄岳的的确确是把江玉珣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

在种种复杂情绪一起冲向大脑的那一刻,向来低调做臣子的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向天子行礼,并委婉提醒道:“无,无事……就是呃,臣忽然想起江大人自幼时起就身体不佳,多年卧病在床。他身体底子不好,理应好好休息,臣不该像方才那样无故自责江大人,故而有些后悔。”

表面上看庄岳是在认错,并检讨自己方才向江玉珣发火之事。

然而被他刻意加重的“身体不佳”“卧病在床”“底子不好”以及“好好休息”几个词,却无一不是在大胆地敲打皇帝,暗示他需要节制。

“如此,”应长川轻轻朝庄岳点头,同时面不改色道,“孤记下来了。”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装得就像没听出庄岳言外之意一般。

“那,那就好……”庄岳长舒一口气终于再次行礼说,“那臣就先退下了。”

“好。”

……

不过转眼之间,流云殿外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应长川。

刚才一直尴尬地站在原地的江玉珣,终于小声地咬牙切齿道:“应长川!”

你就给我故意演吧!

几年朝夕相处下来江玉珣一眼便看出了应长川的想法。

——知道两人关系的人并不多,庄岳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应长川忽然“出现认错”并不全是想替自己解释。

而是实在忍不住想在庄岳这个“知情人士”面前秀上一把!

还不等应长川转身问他“怎么?”

尴尬地在此处站了半天的江玉珣终于上前,直接在流云殿前借着宽大衣袍的遮掩轻轻地踢了应长川脚腕一下。

天子自己不要面子,那我还管那么多做什么?

“嘶……”应长川显然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

他的唇角不由一扬。

他正想朝江玉珣说些什么,便见刚刚干完坏事的江玉珣已如一阵风般消失在了自己眼前。

并快速整理好衣冠,以最正经的模样出现在了流云殿内众人面前。

余光看到站在侧门的自己。

江玉珣甚至偷偷将手背在背后,打了一个“快走”的赶客手势。

方才坐在桌案前编写试卷的众人随之起身向江玉珣行礼。

夏日灿烂阳光被流云殿上的窗棂切碎,如泛着金光的花瓣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

独自站在流云殿上的他如被泉水打磨过的冷玉,又像是附着一层薄雪的青竹。

早已长成了霁月光风的模样……

流云殿上,江玉珣与众人细说起了科考一事。

此事天子早已听过无数遍,但他非但没有按照江玉珣的催促离开此处。

反倒是站在了侧门边无比认真地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

的身上。

目光中既有温柔、爱意,更有无比的骄傲与欣赏……

-

聆天台的事将江玉珣看望邢治的行程向后推了好几天。

如今邢治虽早已痊愈,但是说过要去看他的江玉珣自然不能食言。

休沐日前一晚,江玉珣便带着提前备好的礼物离开仙游宫去了昭都。

邢治的生意越做越大,位于昭都的那家酒肆也跟着扩建。

如今已有过去二四倍那么大,甚至于还开了一家“分店”。

一大早邢治便在酒肆中忙碌。

还没等他命人备好今日要用的东西,两道熟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酒肆的门口。

除了江玉珣以外应长川竟也随他一起来到了此处!

邢治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想要行礼:“陛——”

应长川笑着摇头打断道:“不必多礼。”

邢治看到,今日应长川与江玉珣身上衣服用料虽华贵,但款式却不罕见。

如今朝活跃于朝都的富商,皆会穿这样的锦衣出门。

停顿几息,他立刻意识到两人这是在微服而行。

“是,是!”邢治赶忙将两人带到酒肆之中,“一位大人这边走。”

这间酒肆新开业不久,面积虽比之前的店铺还要大,但没有设包厢。

邢治犹豫了一下,将他们带到了酒肆一层最角落的桌案边:“一位大人可愿坐在此处?”

“随意便好,”江玉珣笑着说,“今日我们主要是来看你。”

他的语气非常自然,一边说一边随手端起了茶壶。

跟在背后的玄印监则在此时将礼物送上前来。

按理来说邢治向两人问话,身为臣子的江玉珣必然要等候天子来回答,可他却自顾自地将话应了下去。

这不符合理数,但邢治却没有半点的怀疑。

……在草原上相处过一段时间后,见惯了这种关系的邢治已经将两人的关系猜到了八.九分。

“好好!”邢治慌忙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并与江玉珣聊起了自己的身体,同时闲谈自己在折柔的所见所闻。

-

江玉珣来的虽然早,但是这间酒肆的名气实在太大。

他们还没聊多久,就已有人赶在饭点之前来到此处,想要提前占个好位置。

酒肆虽大,但架不住人多。

眼见周围吵闹了起来,江玉珣有些不确定地看了应长川一眼——他是前朝贵族出身,恐怕从来都没有来过如此市井的地方。

也不知道应长川现在想不想走?

然而只一眼江玉珣便看到:应长川的眸中满是兴趣。

显然是对这个地方与自己从未接触过的地方生出了几分好奇。

……

酒肆内人越来越多,楼下的长街也变得喧闹起来。

一架装潢精致的马车轻轻停在了酒肆之外,身着青衫的年轻男子

,在侍从的搀扶下走入其中。

他背后还跟着十几个家吏,排场真是前所未有地大。

以至于整条街的路人都在此刻看了过来。

见状,江玉珣有些好奇地朝邢治问道:“邢公子,那位是谁?”

“哦,这个啊!”邢治放下酒盏,轻声对江玉珣和应长川介绍道,“那位是‘水乐楼’的乐师宣语海,宣公子。”

他本想多介绍几句,但是“水乐楼”二字一出,刚刚端起酒杯的江玉珣就被呛的咳了起来:“咳咳咳……”

一段不堪的记忆在刹那间涌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竟然是水乐楼的乐师?

邢治被他这架势吓了一跳,还不等他派人去端茶,应长川已经将一张丝帕递到了江玉珣的手中,同时漫不经心地问他:“怎么了?”

“我……我记得水乐楼的乐师都是浓妆艳抹,没有想到他们现在竟换了一身打扮。”

假如知道来人是谁,自己定不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应长川这猝不及防的一问,让江玉珣将心中的话一口气倒了出来:“咳咳……看到他我便想起了当年的事。”

我真是哪不开提哪壶!

江玉珣的心中瞬间一阵绝望。

……江大人与陛下当年的事?

邢治的好奇心在瞬间被勾了起来,恨不得将耳朵竖起听个尽兴。

然而有一颗“人臣之心”的他还是强忍着起身,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几人能够听到的音量道:“呃……陛下,江大人马上就要到饭点,酒肆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忙,请恕草民失陪片刻。”

应长川笑着点头道:“邢公子去忙便是。”

“是,陛下!”话音落下之后,随便找了个理由的邢治立刻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那位自水乐楼来的“宣公子”也已消失在了楼下。

“巧了,”坐在江玉珣身旁的应长川也在此刻拿起酒杯,转身朝他意味深长道,“孤也正好想起了当年的事。”

该来的总要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两人所处的座席仅以一张丝制屏风与厅堂相隔。

不远处的喧闹声甚至于走路声,通通清楚地传到了江玉珣的耳朵里。

应长川忽然含着一口烈酒朝江玉珣吻了过去。

浓烈的酒香在刹那之间溢满一人的唇齿,应长川直接把烈酒送入了江玉珣的口中。

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过这种事的江玉珣心脏在瞬间剧烈跳动,完全忘记了抵抗。

应长川含着江玉珣的唇.瓣,他小声问道:“爱卿当年还未告诉孤,你究竟喜欢什么样的人。”

不能浓妆艳抹、身材要好,还有脸……

当年所想与应长川的面容在刹那间涌上心间。

烈酒仍徘徊在唇舌之际。

完全没有给江玉珣开口的机会。

不等他说出当年的答案,应长川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轻轻笑了一下,他呢喃道:“顺便再告诉孤,你都喜欢他什么。”

浓烈的酒香冲得他头脑犯晕。

但江玉珣仍清楚地意识到——

应长川哪里是想要当年的答案?

……他分明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听自己夸他,再讲讲那些从不曾说过的甜言蜜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