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说书3·一生三变故(2 / 2)

“这回要讲的,是一位清丽的闺中小姐,打小乖巧顺从——”

“欸——恕在下直言不讳!”

有道声音打断了说书,此人正是上午那位指指点点的书生,只听他拉长语调道,“早先那不贞顺的妖女也便罢了,不说水性杨花,妄图败坏出家人的修行,简直恬不知耻!这大家闺秀总该是精心教养出来的,知书懂礼,怎么也掺和上这些伤风败俗之事!”

陆炤无语了,这是哪里来的食古不化的老腐儒,压根没仔细听这个故事吧。

略一沉吟,他道:“那要不这么着?把这些‘逸闻’里头的男男女女性别对换来看。妖女,换作一位万花丛中过的风流公子,那位向来不假辞色的大师,换作一位如月宫嫦娥仙子一般的冷艳修士。您觉着这样如何?哦,把勾搭人家修士的那位浪荡公子换作书生,倒也不是不可以——诶,阁下可曾狎妓否?若是您,巧遇那样一位专心修行、绝不动摇的高冷女修士,想必是绝对不会多看一眼,不会着迷于所谓红颜枯骨吧?”

书生被戳到痛脚,霎时间脸都青了,可还是忍不住顺着斗篷生所描述的去幻想,倘若自己遇上一位冰山雪莲一般的冷美人,她投过来冷冽如山泉的一眼……书生怔怔出神,那般绝世佳人,叫人如何能不动心呢?

陆炤将帽檐拎起来一点,见众人再无异议,便继续新故事的讲述:“一般大家闺秀的寻常命运,通常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与家人、交好的闺中密友来往,自小到大,所习乃从四德、知书达理、女红管家。沈姑娘本也当如是,自小乖巧顺从的她,即将按部就班地顺从亲父之意,八抬大轿,一路嫁妆,从此作别父母娘家,到另一个男人的家里去,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这一辈子也便过去了。”

歌楼东家鸟主人怔然,轻声问道:“难道这女子的一生……还能有什么别的好出路么?”他说的声音不大,没有别人听到。

“沈姑娘此生,却有道变故,终于改变了她的命运。”

“第一道变故出自她未过门的夫家,与她定了亲的公子仅是外出一趟染了风寒,不久竟溘然长逝。双亲一向疼爱这独女,那门亲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打算多留女儿两年,好重新细细挑选个满意的女婿。”

“第二道变故便在此期间出现了。”

“一日,沈父回来很高兴地与沈母说起,今日他恰巧碰见一位风雅的诗僧,还与他作了几句诗词,探讨了些许赋论,实在是位才华横溢的雅士!”

陆小凤一只手支着脑袋:“怎么又是和尚?”

花满楼道:“许是今早的那个故事还未完结。”

陆小凤讶异道:“还未完?”

“不久后,沈父将那位令他赞不绝口的和尚带回家中。笃信佛法的沈母与之交流过几次佛法,也被其出众的风姿与精深的佛法所折服,对他夸了又夸

。”

“沈姑娘原本也未与那和尚见过面,只是因着双亲对那位大师的推崇而起了些许好奇。闺中实在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可打发时间,她便幻想起那位大师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佛法精深,也许面容和蔼可亲;文采出众,那也许是个如爹一般年岁的美髯公,她爹就很宝贝自己的胡须。”

“有一天,沈母忽然对沈姑娘叹息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呢?”

“沈母说,沈父曾问过大师,愿不愿意还俗,以他之才学天资,借沈家之势,来日在朝堂也必将有一席之地。可惜大师以潜心佛学推拒了。唉,可惜了,他若愿意还俗,岂不是与你正好相配。”

酒肆东家花主人皱皱眉头,暗道不妙,这话不该透露给姑娘家的。

“沈姑娘初闻大惊,以为双亲差点把自己嫁给一个与父亲同龄的‘老’先生,后来反应过来,觉得双亲如此疼爱她,必然事出有因。”

“终于,她第一次与那和尚见上了面。小园中桃花纷飞,一朵恰好跌落至石桌上的桃花被一只修长分明、白净如玉的手捡起。顺着那手往上看去,一位风姿卓越的青年人身着净白僧衣,拈花一笑。”

屏风后的青衣女子有些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和尚又是那个虚伪佛子无忧吧?”

“背对沈姑娘坐着的沈父爽朗一笑,道:‘无相,你这棋艺也着实高绝!琴棋书画诗词赋,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无相大师好似留意到沈姑娘,朝这边望来一眼,羞得沈姑娘立即躲开了。”

“此后,沈姑娘偶尔再与大师有过几此见面、几回擦肩,她越发留意起这位错过的原本可能成为她夫君的和尚,也就越发崇敬大师的才学。”

“大师一开始不曾留意她,后来却偶尔对她温和笑语。哪怕大师只是念一句佛号,沈姑娘的脸都烧得不行。”

酒肆东家花主人长叹一声,又是错付的孽缘啊。

“或许这些原本也不算什么,可当大师与她的距离再进一步、再进一步,大师的目光在改变,从古井无波变成克制隐忍,时不时流露的点滴波澜,让沈姑娘从些许好感逐渐沦落至芳心暗许。”

“大师也曾退避过,让沈姑娘患得患失;不多时,大师竟又为沈姑娘入了厨房,他亲自下厨所做的点心,叫沈姑娘从唇舌一直甜到心里。”

“大师一直以来的摇摆不定与艰难挣扎,沈姑娘看在眼里,怜惜在心。”

书生已然缓过来,支棱起来打算再战:“不安分,不检点!”

陆炤深吸口气,翻了个白眼,得来个大杀招,让你知晓个好歹:“纯洁无垢、一心佛法的无相大师,被清丽可人的沈姑娘步步吸引,至此深陷情爱与修行的两难境地。他越挣扎越痛苦,越深情越放不下,却又努力谨守戒律清规,依旧心向佛法。”

“沈姑娘怜他惜他,只觉命运作弄,叫大师既已入空门,却又与她相遇。”

“无相大师有些狼狈地捉住沈姑娘的手,克制着难以

掩藏的爱意,对她说:‘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书生如遭雷击,一动不动呆在那里。

“沈姑娘只觉得,无相大师又有什么错呢?无相大师不过一心佛法,却又阴差阳错,在错误的时候遇见她。他们明明,彼此相知相爱啊!”

众茶客听至此,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这、还能如此?

“诸位!”惊堂木一响,唤醒众人胡乱纷杂的思绪。

“也请诸位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地想想,倘若一位女修士,容貌绝丽柔婉,气质出尘脱俗,十数年来一心修行,恪守戒律,从不曾有过别样的念头,从不曾想过还俗——却只因为遇上了你!刹那,坠入万丈红尘俗世,两难折磨,甚至阴差阳错,为你一人,而破了她十数年来未曾动摇的心念、破了她十数年来未曾打破的戒律。”

“你!作何感想!”

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根本避无可避,逃无路逃啊!

这岂能无动于衷?谁又能无动于衷!

陆炤很满意众人领会到“沦陷”与“挣扎”、“克制隐忍”与“情难自禁”的威力,便接着继续故事的讲述:“沈姑娘一直以为她与大师必有将来,然而她错了。”

“沈父曾提及佛门近来在追寻什么人,问无相大师是否知晓什么内情。大师只说不知。”

“然而没过几日,大师忽然间失踪了,杳无音讯。”

“而沈姑娘又在不久后,被沈母发现她已有身孕。”

歌楼东家鸟主人脸色煞白,这、这可如何是好!

未婚先孕,男方是不肯还俗的出家人,还突然间不告而别,那姑娘岂非只有死路一条。

“第道变故显形。”

“沈父痛心不已,悲呼是自己的错,引狼入室,招致此祸!”

“沈母也是自责不已,却强作镇定、强打精神,只道无论如何,要给闺女寻一条活路出来。”

“沈家夫妇闭关拒客十数日商议筹谋,规划好了一切,终于出关。”

“将天真烂漫的女儿送上马车,夫妻俩叮嘱女儿要好好照顾自己。”

酒肆东家花主人叹息道:“青灯古佛么?倒也是不得已的唯一出路了吧。”

歌楼东家鸟主人咬紧牙关,难道只能残灯孤影了却余生吗?真的没有别的活路了吗?

“接下来几年时间,沈家夫妇纷纷通过各处交际渠道,放出风声,解释道:女儿命硬,克死了前头一位,实在愧疚,沈家必对前头那家有所补偿,而女儿已然外嫁,寻了个据说命硬些的外地寻常人家试试。而待到数年后,沈家接回了‘外嫁’的女儿,对外宣称女婿命薄,到底还是去了,那家没别的亲人了,沈家便接回了苦命的‘寡妇’女儿,也不打算让她再嫁,而是决定让女儿所生的孩子上沈家的族谱,续沈家香火。沈姑娘从此便得以将后半生护在沈家自己本家了,沈父还开始教导女儿一些支应门户的新东西,沈姑娘发现一切都好

似变得不一样了。”

什么?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众人当场傻眼。

可、可是好像又很合理的样子……

歌楼东家鸟主人眼睛一亮,

好主意啊!原来还能如此安排!

这法子不单单是行差踏错的沈姑娘能用,

寻常名门若是仅有一独女,看不上一般愿意做上门女婿之人的成色,又怕独女嫁去的人家包藏祸心的话,这仅仅是让闺女出门避几年,借个种子自家养育,就能把诸多愁烦问题抛之脑后了——岂不妙哉!

歌楼东家鸟主人真有些心动不已、蠢蠢欲动了。

“可沈姑娘依旧对那人心怀眷恋。”

“沈父为了让她的孩子永远不可能有机会被发现与其他人的关系,安排好了一切配置,甚至做戏做全套,安排了一位忠心耿耿的死士充当孩子的亲父,在女儿所‘嫁’之地置房做工、陪伴交际,最后‘意外而逝’,葬入坟墓。”

“沈母为了让女儿死心,又不肯太伤害她,就劝告她说:‘再有纠葛,岂不是毁他的修行?你若真心爱他,那便认清于他而言,如来佛道终究重于卿卿佳人。你该成全他,放过他吧。’放过你自己吧,沈母心想。”

青衣女子感动道:“慈母心怀啊……”

“沈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自然不愿伤害心上人,只好答应母亲,从今往后,各自珍重。”

正当众人怅惘之时,陆炤预告道:“其实这后面还有一段。想来也有人发现其中好几处不对劲之处,比如无忧大师的真面目、无相大师的下落、无忧与无相是否有些关联等,最后一段就是揭开这些谜底的时候了。”

众人以为他还要接下去讲,纷纷竖起耳朵听,就只听得他话音一转。

“当然,今日的说书就暂且到此为止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日分说。”无视一众茶客不可置信的惊呼,陆炤晃荡晃荡一肚子坏水,起身退走。

我一个说书的,也学着钓鱼佬放钩子啦!

嘿嘿,让我看看今晚谁睡不着觉,睁眼等天明呀~

俗语有言,乐极生悲。

正当他得意上头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肩头搭上一只手。

转过脸。

对上陆小凤咬牙切齿的威胁:“炤啊,别明早了。今晚看是你让我睡不着,还是我让你睡不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