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得祠堂,楠木为柱,檀木为梁,三间大屋打通,无破花冰裂等纹路,唯水磨方砖铺地,简肃静朴。
裴慎望了望眼前层层叠叠的百余座牌位,只接过三柱清香燃了。
他俯身叩拜数次,见那烟气袅袅上升,散入空气中消失不见。这才将线香插在宣德兽盖香炉里。
接下来便是奉上酒食佳肴,面果牲礼,却发现裴府中人根本没备。
“侄儿勿忧,已叫人去采买了。”大伯裴显拈须讪笑道。
裴慎只暗自冷笑,心知这些人并非为了给他下马威,不过是燕京南京,两府分隔百余年,本就亲缘寡淡。
加之南京是留都,六部俱全。这些人在南京扎根百余年,自忖树大根深,素日里跟这个正二品尚书称兄道弟,跟那个藩王勾肩搭背,底下人捧着纵着,养得太过傲慢,只觉他这从二品巡抚不算什么,方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只可惜凡是有些前途的官儿不是在燕京苦熬,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外放抚政一方,来南京赴任的,不是养老,就是明升暗贬,仕途无望。
这帮人也不想想,实权巡抚与莳花尚书,养鸟藩王,哪个权力更大。
“无事,慢慢来便是。”裴慎笑道。刚见裴显面色一缓,裴慎又关切道:“大伯,府中剩下的兄弟们可到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哪里够把人凑齐。必有人没来。
裴显生生被这句话呛到,只咳嗽几声,讪笑道:“快到了快到了。”说罢,便招徕几个小厮,只叫他们速速去将剩下的几个少爷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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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俱便静静等着,约过了一个时辰,已是甲时初,府中男人俱来齐,牲祁也买到了。
“这人是谁?”
“紧巴巴唤了小爷来做甚?”“爹,我正读书呢,怎得突然祭祖?”
裴慎不理会身后酸言怪语,只亲手写读祝文,再起了火盆————燃去,又恭恭敬敬奉上酒食,祭祖一事,才算完毕。
眼看着祭祖完了,裴显松了一口气,正欲开口打发了煞星,谁知余光竟瞥见月洞门前有人急急奔来。
“吵吵嚷嚷做甚!没规没矩的东西!”裴显斥骂道。
“老爷!老爷!”管事衣着散乱,满面惊惶:“五城兵马司闯进来了!五城兵马司!”
裴显一愣,继而大怒道:“好没规矩!什么阿猫阿狗都往家里闯!”
说罢,正欲出门去拦,却见南城兵马司指挥使带着几十个兵丁匆匆而入,在人群中一眼便望见裴慎,拱手见礼。
裴慎温声还礼:“辛苦了。”
南城兵马司指挥使江松头戴珠红油铁圆盔,身着水磨柳叶钢甲,束牛脂皮鞋带,身材魁梧,只侧身半步:“不敢当裴大人礼。”
见两人寒暄,裴显一时惊愕,忍不住发问道:"你二人认识?"
谁知那江松理也不理他,只板起脸道:"裴琏,三年前有人状告你侵占田产。裴琦,两月前有人状告你私放印子钱。还有裴遥,调把骨董鼎彝,裴宣,打杀两名良家子弟。”
语罢,只挥手道:"带走!"便有几个兵丁站出来,只将这四人上了木枷。
这四人哪里肯认,只挣扎个不停,口中斥骂不休。
“我冤枉啊!”“你们做甚?!”“放肆!谁给你们的狗胆!”
这里头可押着自己的亲儿子,裴显慌了神,又听闻儿子一个劲儿惨叫,更是心痛如捣,只一个劲儿道:“还不快快放人!”
喊了几句,见江松不仅不搭理他,还要走人,裴显又慌又气,福至心灵,这人从前也是受过贿的,怎的如今秉公不阿起来了?
他孟地看向立于庭中的裴慎,一时气得心肝颤:“好你个裴慎!莫不是你支使旁人栽赃我儿?!"
裴慎淡淡道:“我来南京不过半日功夫。”语罢,又对着一旁愣愣的裴荣笑道:“二叔,大伯遭此横祸,恐怕是乱了心神,你且好生安慰他几句。"
裴荣只觉情势变换的太快,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骤然听闻裴慎唤他,一个激灵才醒神,迷迷瞪瞪应了裴慎一句。
见他发愣,裴慎暗骂蠢才,不得不又提醒了一句:"二叔,大伯魔着了,你还不快派人将他带下去歇息。”
裴荣愣了愣,望望暴跳如雷的裴显,温声关切的裴慎,才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一时喜不自胜,便一叠声唤道:“愣着干什么!就这么干看着我大哥发疯病不成?还不快快将我大哥带下去!”
三言两语定了调,惹得裴显勃然大怒:"裴荣!你个王八羔子!憨卵的小畜牲....."一连串南京土话喷薄而出。
此刻裴荣的两个儿子也反应过来了,即刻命自家书童将大伯带下去。
一场冲突消弭无踪,自此以后,南京裴府便是裴荣做主了。
乐呵呵地看着自家大哥被拖走,裴荣拱手道:“侄子啊,不瞒你说,我这大哥和其子嗣骄横惯了,成日里恣意妄为,却没料到竟敢打杀人命,实在是败坏我裴府门风。”说罢,还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
裴慎无所谓南京裴府由谁做主,若裴荣不行,换下一个便是。便开口警告道:“二叔,裴家百年名门,万望二叔好生珍惜,勿堕了我裴氏清名。”
裴荣拍拍胸脯,正欲张口保证,那月洞门前忽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还没完没了了!裴荣恼怒,张口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急赤白脸的,成何体……”后半句噎在嘴里,不出声了。
来的竟是两个号衣皮甲的兵丁。
“总理粮储提督军务兼巡抚山西暨都察院金都御史并魏国公世子裴大人可在?”
裴慎蹙眉:“何事?”
那两个兵丁见了他竟松了一口气,只低声道:“我家大人相邀,还请裴大人过府一晤。”
裴慎奇道:“你家大人是哪位?”
那兵丁躬身道:“不敢直呼大人名讳,乃大司马遣我等来请。”
五城兵马司隶属兵部,想来是他遣人去请了五城兵马司,惊动了兵部尚书。
可兵部尚书寻他做甚?裴慎心中狐疑,只淡淡道:“你且带路。”说罢,打马直奔兵部衙署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