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朝我长笑几声,取了手帕细细擦着手,并不看我,只随意开口说道:“走,同我抚琴去。”
说着,自顾自朝前走去。
柊茗从长廊尽头出来。
看他来,景王爷神色淡然,吩咐他道:“去取了琴,摆在凉亭下。”
柊茗应了声,忙过去预备。
景王爷负着双手走在前面。
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个子绿的玉扳指,绿莹碧透,越发衬得他的手指莹白纤长,指节分明。
他双手交握,右手食指一下一下轻击着左手手背。
我紧跟在他身上,只看着他的手指起起落落,如风中的一叶草茎似的。
亭子下,早置下了琴。
柊茗在亭子外面静静站着。
我用茶炉煮了茶水,随时等着景王爷休息时用茶点。
只听“铮”得一声,那琴声如从旷谷中回荡出来,缓缓而淌,仿佛忽然置身高山流水间。
但见空山禅寺,明月清风,钟声迟迟,渐渐又到了小桥流水之家,江南水乡,莲叶荷田田,泛舟溪上,终于在夜深人静入梦乡来……
一曲琴歌《凤求凰》,文辞华美,宛如天籁。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他的心他的琴,我都听懂了。
曲调说不出的清丽婉约。
想不到景王爷琴艺如此了得,只是可惜了,此处只有还有亭旁的一株桂花树,树上的翠鸟,以及我与柊茗在,若是徐氏听到此曲,定是如痴如醉。
可,这才是爱啊,一曲琴音,一曲心音。琴起,心动,一生一相思,一生一痴情,
一霎心动,身心交付。
追随内心所爱,又哪里有对与错?
何况,景王爷这样的才情徐氏对王爷感情这样的火热,这样的勇敢这样的懂得,这样才子才女的相遇,于千千万人中,于细碎的流年里,于历史深处相爱一场,此后余生,纵然不够完美,也没什么遗憾。
唉,可惜。
沉静古朴,琴歌幽幽。
一支琴挑芳心之曲,在景王爷指下,摒弃了司马相如的直白火辣,多了些委婉。
他指力稳健流畅,音色如秋夜中庭泻落下的一地白月光,柔美中又有一丝冷清,走在其中,就像穿过一首诗,走进一幅画。
《凤求凰》小曲情深,无情便无趣,无趣便无聊。
他沉入情感,娓娓弹来,便有情有趣了。
整曲曲调沉厚悠长,感情却深藏不露。
……
夜里,景王爷就寝后,我与文锦回房。
她大半日都和竹青忙着清点各处进贡的物品,到了晚饭时分方忙完。
路上,她轻捶着肩说:“送来的东西,件件都是好货,王爷让赏给奴才的衣裳、物件,也都好,你的东西我让人放你屋里了,你回去看看,还有大毛料绸缎衣裳呢。”
回想起来,我道:“难怪我听小丫鬟们都高兴地议论呢。”
文锦长舒了口气,好奇道:“王爷下午时候是不是抚琴了?我和竹青在库房,远远听到了,竹青说从前王爷极爱抚琴,但这快两年里,还是头一回抚呢。真是不巧,我还没见过王爷抚琴呢。”
各自回屋后,点了灯便看见桌上的东西,我没去翻看,而是从袖中掏出那个小匣子来,刚打开,只匆匆看了眼那是只簪头镶着一颗圆润白色珍珠的簪子,便听到轻轻的敲门声,我忙将那匣子塞进桌子上的衣裳里。
打开了门,却是柊茗,他见了我便递来一个包裹来,小声道:“这是王爷单独赏姑娘的,里面别的倒也罢了,只是那斛螺子黛,实是难得,姑娘先用着,回头用完了再从波斯人那里买。”
摆摆手,我忙道:”这可使不得,我不能要。”
他塞进我怀里,不容我推辞道:“姑娘收着吧,也叫我好交差。”
话音未落,人已经转身走了。
我不好追出去,只得抱着那包裹回房。
靠在门上,我将两日的事好好思量了一番。
我不喜亏欠旁人,亦不想让人觉得亏欠于我,若是景王爷因我的救命之恩,就这般另眼相待,反倒让我难以做人,我须得让他觉得补偿了恩情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