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横滨反差极大的街景而言,港口黑手党大楼内部的构造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加茂伊吹在龙头战争时来过这里几次,虽说相隔的时间有些久远,却也算熟门熟路,加上前方一直有人引导,他与森鸥外到达首领办公室时,应当于总部内等候下一步指令的织田作之助还没到位。
这虽说是件小事,却也足够令人在意。
意识到织田作之助处可能出现了什么问题时,森鸥外与太宰治立即交换一个眼神,后者便趁双方首领仍在谈论当今横滨各大组织间的具体形势时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队伍。
太宰治曾千百次到那人的新办公室做客,他熟知抵达的最短路径,下电梯直朝那处而去,不过两三分钟就敲开了好友的大门,见到了仍安静坐在正中央沙发上的织田作之助本人。
“加茂伊吹已经到了,森先生正和他说着话。”确认织田作之助却无大碍,太宰治的脚步总算变得轻快起来,他玩笑道,“你平时还总记挂着他的事情,等他真回来了,反倒不敢出现,这是什么道理。”
织田作之助面上带着明显的踟蹰。
男人十指交扣,轻轻搭在膝头,他似乎正在进行思考,直到太宰治来到身边扶住他的肩头,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正是因为他来了。”织田作之助苦笑一声,“一年时间过去,我还真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才好。”
太宰治明白织田作之助正在担心什么。
虽说森鸥外明知织田作之助并非加茂伊吹的正牌挚友,但考虑到港口黑手党还需要借助这一便利从十殿手中谋取更多利益,自然选择暂时忽略细节问题。
于是森鸥外依然于加茂伊吹不在横滨的情况下给予织田作之助绝对的贵宾待遇,不仅专门为其安排了一间宽敞僻静的办公室,更收回了此前还未实行的、对他的种种谋算。
这位精明的首领只等一年之期以后加茂伊吹对织田作之助的去向进行了安排,才好真正决定该如何处置棋子的将来。
事实上,在森鸥外关于织田作之助的一切考虑之中,男人能帮他获取到的所有利益都远远无法与十殿所带来的好处相比,作为战力与交换品的价值完全不敌盟友关系本身的意义。
因此,森鸥外宁愿在港口黑手党中保留一个富贵闲人的职位,并帮织田作之助排除所有可能使其感到困扰的流言蜚语,也不想因暂时的贪心失去加茂伊吹的信任。
他拿出了比消除自己的负面传闻更用心的劲头使织田作之助在港口黑手党内的生活更加轻松。
织田作之助再也无需关注组织内任何有难度或有危险的任务,可以将百分比的时间与精力都用于照看收养的孤儿与进行文学创作两件事上,领取的酬劳是往日的数倍不止——
他获得的优越待遇足以令港口黑手党内的九成成员为此感到眼红,好在他生活低调,且森鸥外也不打算为此惹出麻烦,从而一直没有被人切实关注。
这本该是件众人都
感到皆大欢喜的好事。
但没人能想到——或许森鸥外与太宰治都早就对此有所察觉——织田作之助因为凭借加茂伊吹的身份获取的便利几乎时时刻刻都陷在一种深刻的自责与不安之中。
禅院甚尔那日委托他行事的神情常常于午夜梦回之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在常常回忆起当时的景象后,织田作之助隐约意识到,对方将要进行的活动甚至可能使其丢掉性命。
而考虑到之后可能会出现的所有结果中——
无论是永远顶替禅院甚尔的位置、但凡想起加茂伊吹时都要面临良心的谴责,还是享尽十殿提供的便利后被揭穿骗子的身份、反而遭到一系列打击报复,又或者是禅院甚尔与加茂伊吹重修旧好、最后状似无事发生……
织田作之助明白,其中没有能令自己感到完全满意的结果,并且部分内容与他理想中的人生简直背道而驰,但他也完全想不出真正应该做些什么,因此只是惯常地行动。
用有些不负责任的夸张说法来讲,他正坐以待毙。
“……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织田作之助颓然道,“我甚至快忘记自己入局的理由了。”
太宰治故意忽略了他的糟糕情绪,掰着手指详细数道:“第一,你帮禅院甚尔解决了一大麻烦,让挚友双方欠下你的人情;第二,你使龙头战争内本就混乱的秩序不会因十殿首领情绪崩溃而被推向深渊。”
“最重要的是——”
少年竖起一根手指,他认真道:“战火之中,任谁都有软肋,就算是织田作也不例外吧。”
于是织田作之助回忆起了那时森鸥外的、说不清是开导还是威胁的发言。
“织田君,你也有你想要守护的对象,对吧?”
织田作之助后来才有所察觉,森鸥外能将他叫到首领办公室内听到这样一番秘密,本身就是下定决心敲定了人选的表现。
如果他坚持给出拒绝的答案,杀死他收养的孤儿的凶手可能就不是龙头战争内的任何一支与他无关的势力,而恰好是港口黑手党派遣过去的精英分队了。
出于习惯与素质,森鸥外仍给他进行选择的机会,但实际上仔细审题以后才能发现,选项中分明只有生死的分别。
“一年时间,还不足以让你说服自己的良心吗。”
太宰治有些无奈地笑道,但出于对好友的了解,他同样明白对方产生如此心情的合理性:“把这样的好差事丢给港口黑手党中的任意一人,那家伙恐怕都要凭借十殿的优势为自己牟利了。”
织田作之助轻叹一声。
他的目光下意识移向置于巨大落地窗前的书桌,其上的摆设不多,除了一张常常因避人而倒扣在角落的、他与几个孩子的合照以外,就只有一本信纸、一支钢笔与一个样式简单的水杯。
书桌的抽屉里存放着墨水和几叠已经写满后装订在一起的本册——不可否认的是,在加茂伊吹的庇佑之下,织田作之助的确距离梦想越来越近。
“说起来
,你不是想要成为一名小说家来着吗?”太宰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地说道,“就趁这次机会,看是否能再借加茂伊吹的力量前进一步,似乎也是件好事~”
织田作之助扯了扯嘴角,他文不对题地说道:“事到如今,无论加茂伊吹此番前来是何打算,我没有拒绝承担责任的理由。”
“走吧。”
织田作之助终于起身,他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又说:“虽说依我对加茂伊吹的了解,他绝不会是会因这种事情就随意对人打击报复的家伙,但一会进门时,还是请你走在前面。”
“他看上去可不是正在生气的样子。”太宰治在临出门前最后宽慰好友一句,“要我说,麻烦事会在今天都解决才对。”
织田作之助不置可否地耸了下肩。
——事实证明,大概是作为本作人气排名第一的运气使然,被命运宠爱的太宰治竟然用无心之言道出了今日加茂伊吹来到港口黑手党的最本质目的。
在织田作之助出现在视线范围之内的瞬间,加茂伊吹终于能以第三者的视角客观评价这一角色从外形到品格的优劣,从而推断出他在作品中占据的地位与起到的作用。
平心而论,织田作之助与伏黑甚尔二人的确有些相似之处。
从个人视角来讲,两人的暴力身份下都存有隐秘的温情;从社交层面而言,两人都与重要角色缔结了深厚羁绊;而以人设为起点出发,两人所携带的悲剧色彩简直不能更加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