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过,谢鹜行熄灭雾玥寝殿的烛火,悄声关上门出来,朝着后罩房走去。
几声及细微的猫叫传进耳中,在夜风的遮掩下显得十分不清晰,谢鹜行停住步子,循声望向一片漆黑的宫门外。
沿着小径走出不久,谢鹜行便在一颗树下看到了白天的那只猫。
他挑挑眉踱步过去,“还不知道走远点,当真想死。”
“喵——”白猫叫声虚弱。
谢鹜行在它面前蹲下身,“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只是记得跑远些,别再来碍眼。”
白猫蹭过来,谢鹜行啧了一声将手挪开。
他思索一瞬,揭开手上被小公主一圈圈包裹可笑的白布,从地上捡起两跟树枝,捏着白猫骨头错位的后腿,利落一掰,“喀嚓”一声,白猫疯狂挣扎,朝谢鹜行挥着爪子抓去。
谢鹜行眼明手快,提着它的后颈举到眼前,黑眸森森,“老实点。”
白猫背上的毛炸了炸,感觉到危险和压迫,又低低的喵了声。
谢鹜行撕下一角衣服上的布料,用两根竹片把猫的伤腿一夹,绑住,算是做了固定。
“不是白救你。”谢鹜行从袖中取出不知是什么的粉末,倒在手心里,放到白猫鼻前。
白猫试探着凑过来嗅了嗅,又将粉末舔去。
谢鹜行屈指慢悠悠将掌心残余的粉末掸去,半垂的眼帘将月光遮去些许,晃的一双黑眸更加沉凉难辨。
“畜生么?”谢鹜行轻轻牵动唇角,凉薄轻短的一声笑从喉咙逸。
单手将白猫托起,让它趴在自己手臂上,清浅的嗓音愉悦上扬,“那就让他们瞧瞧,畜生是怎么给自己报仇的。”
……
“啊——”
凄厉骇人的惊叫在沉寂的夜晚炸开,撕心裂肺的动静让人头皮都在发麻。
玉漱宫里的一干内侍宫女被惊醒,通通跑进院中,面色紧张,不知出了什么事。
声音是从四公主寝殿传出,青芷忙带着人冲进去,屋内烛火斑驳,窗子半开着,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一跃而出。
萧汐宁散乱着发,狼狈惊惧的坐在床上,一手捂着脸,鲜血滴答滴答的从面颊淌落。
青芷大惊失色,身子跟着晃了晃,几步跑过去,“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萧汐宁崩溃抓狂,“去把那只畜生给我抓回来,打死!乱棍打死!”
*
萧汐宁被猫抓伤脸的消息等传到雾玥耳中,已经是三日之后。
“说是那猫发狂,半夜钻进玉漱宫,将四公主的脸抓伤,最长的那道有一个手掌那么长。”
雾玥听着兰嬷嬷的描述,不由抬手捂上自己的脸,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萧汐宁打断了白猫的腿,还烫伤谢鹜行的手,一点也不值得可怜。
可毕竟女子的脸最为重要,若是真的落了不能恢复的疤,这惩罚未免太重。
雾玥揪
紧着眉问,
“能恢复吗?”
“我听说太子特意寻来了生肌膏,
只要每日涂抹,就能恢复如初。”不过究竟真假,兰嬷嬷也说不上来。
雾玥点点头,能恢复就好。
兰嬷嬷心下唏嘘,“现在那猫一直也没找到,公主若是再瞧见了,千万要远远避开。”
这次得亏牵扯不到公主头上,不然按四公主那跋扈娇纵的性子,只怕轻易过不去。
兰嬷嬷凝声提醒,“公主也要尽量避着与四公主接触。”
“嬷嬷放心。”有了前两次的教训,雾玥早就打定主意,以后但凡遇到萧汐宁,她一定有多远避多远。
*
掌灯时分,春桃特意挑着谢鹜行和兰嬷嬷不在的时候,端了汤给雾玥送去。
不想才拐过回廊,就看到散漫立在庭中的谢鹜行。
春桃不由得蹙眉,心里泛着嘀咕,怎么又在这儿。
注意到谢鹜行一直在摩挲着自己的手,春桃眯起眼仔细一看,眼睛慢慢整圆,从不敢置信,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并非无意的摩挲,而是在撕掉自己手上的痂,才结好的伤口就这么袒露在月色下,透着血色。
春桃僵在原地,谢鹜行已经偏头朝她看了过来,月色半拢在他身上,半张没有表情的侧脸在冷白的月色下更显得凉薄,不含情绪的眸子让她又是一惊。
春桃骂自己一惊一乍,她提步走过去,“我来给公主送汤。”
“给我吧。”谢鹜行伸出一只手。
春桃不受控制的去看,手背上未完全长好的伤口印着血丝,其实瞧着也不是那么可怕,前提是她没有看到他是怎么面无表情的撕开伤口的话。
这人简直不正常。
春桃本来还想亲自送进去,这会儿只想赶紧走。
“给。”
把东西递给谢鹜行春桃就转过了身。
谢鹜行在她后面,慢慢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掀唇无声嗤笑。
春桃一步三回头,等谢鹜行进了屋,才停下往半阖的门缝里张望过去,就见公主本来喝着汤的,一下就变得紧张起来,拉过谢鹜行的手反复检查他的伤口,眸中满是忧色。
春桃懵了一下恍然反应过来,感情他是以此在公主面前装可怜。
简直也太会装模做样!春桃气恨的直咬紧牙。
……
谢鹜行如常在雾玥房中待到三更才走出,合上门,他迈步走下石阶,没有直接回后罩房,而是往华景宫去。
夜风袭扫着荒寂破败的庭院,卷起满地枯叶。
谢鹜行朝早已经等在庭中的男人拱手,“风无见过千户。”
“后日就是前往西山秋狩的日子,你此次关键就是在于获得太子的信任,务必确保不出纰漏。”
话落,男人转过身目光锐利逼视向谢鹜行。
谢鹜行稳声答,“是”
“嗯。”对方满意颔首。
确认过计划
中的几个关键点,
男人便率先离开华景宫,
谢鹜行也准备离开。
“喵——”
凭空的一声猫叫让谢鹜行驻足。
墙根处的草堆悉悉索索,紧接着白猫窜了出来,它后腿基本已经看出有受伤,灵巧跃到谢鹜行脚边.
谢鹜行淡看着它,“不老实躲着,准备被四公主抓起来,好将你的皮剥了?”
白猫绕着谢鹜行的脚边走了两圈,“喵——”
谢鹜行无动于衷,自顾迈步。
衣摆却被白猫一口叼住,谢鹜行拧起眉,眸色微冷,“走远些。”
白猫不松口,四肢用力,身体奋力往后将谢鹜行往一个方向拉,竟像是要他跟自己走。
谢鹜行抬眸往幽暗深长的甬道睇去,“你最好是有事。”
……
一行禁军自宫墙下巡过,随着脚步声远去,谢鹜行从暗处无声走出。
前面就是玉漱宫,谢鹜行瞥向脚边的白猫,白猫冲他一甩尾巴,转身跳进了草丛里。
玉漱宫正殿,烛火明亮。
萧汐宁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仔细端看自己的脸,
青芷端着飘了花瓣泉水的玉瓷盆伺候在一旁,自公主上了脸后,脾气就越发阴晴不定。
青芷小心措辞,“殿下的生肌膏果真管用,再抹上一段时日,应当就彻底看不出了。”
萧汐宁满脸沉郁,眼睛盯着脸上的痕迹,“过段时日……后日就要去秋狩,你让我怎么见人!”
萧汐宁重重拍在桌面上,青芷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端的水洒出来。
“公主别急,只需覆些脂粉,奴婢保准看不出。”
其实萧汐宁脸上那三道抓痕已经长好退了痂,新生出来的皮肤除了略白于正常肤色,已经看不大出异样。
萧汐宁掐紧手心,“那畜生还没找到?”
等抓着那只畜生,她必将斩断它的手脚,还有萧雾玥,处处让她不痛快,处处与她对着干,如今指不定再怎么得意,偏偏她还要同去秋狩,萧汐宁气怄至心口都在发堵。
“白蔻回来了没有?”萧汐宁问。
青芷往屋外看了看,所幸白蔻正从庭中跑来,她忙道:“来了来了。”
萧汐宁扭过身,待白蔻一进来就问,“东西拿来了?”
白蔻气喘吁吁,“回公主,拿来了。”
青芷不明两人说得什么,就见白蔻中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萧汐宁。
萧汐宁捏着瓷瓶悠悠在指尖打转,嘴角抿着笑,晃动的烛火将脸庞照的明暗不一,条条伤口似乎也变得清晰可怖。
“萧雾玥还想以为自己能在秋狩上出风头翻身?”
青芷立刻察觉这瓷瓶里的东西必定不普通,她不由发慌,“……公主。”
四公主之前就不喜五公主,被伤了脸之后更是把什么都迁怒怪罪到了五公主头上,青芷担心她别是要做什么。
萧汐宁满不在乎的娇笑着,俏声说
:“公主若是失节,给皇室抹黑……我看她还怎么给我添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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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芷大惊想要阻止,被萧汐宁重重剜了一眼。
“住口。”
屋内安静了下来。
屋外,掩身在暗处之人,正冷冷看着里面的情形。
凉月穿过树影间隙,在谢鹜行眼上一闪而过,漆黑的眸子蒙着阴霾,整个人浸溶在夜色中,寒意森然。
*
再有一日就到西山之行,兰嬷嬷一边给雾玥收拾着行装,口中一刻不见停,事无巨细的叮嘱。
此次秋狩算上路上时间,一共要去三天,除去谢鹜行,便是春桃与夏荷两个宫女一同前去。
不能陪在雾玥身边,兰嬷嬷就更是一百个不放心,唯恐要出岔子。
兰嬷嬷肃着脸又一次对谢鹜行道:“我不在公主身边,你务必要事事留心。”
谢鹜行目光投在某处,像在思索着什么,片刻才收回目光回:“嬷嬷放心,我一定会护好公主。”
乖乖坐在桌边的雾玥,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来回看着两人,其实她心里也紧张的很,又怕表现出来,嬷嬷就更不放心。
装作轻松的宽慰说,“嬷嬷就放心吧,我保证不出岔子。”
而且明明每回都是她保护谢鹜行才对。
兰嬷嬷哪能因为这一两句放心就真的放下心,愁叹着继续收拾。
雾玥不知如何是好的去看谢鹜行。
注意到小公主悄悄给自己眨眼色,谢鹜行低下目光不去看,“我去给云娘娘送饭。”
从西间出来,谢鹜行沿着回廊往正殿走,越靠近正殿,他步子越是迈的慢。
听到有说话声,抬眼从半开的窗子望进去。
“这些都是奴婢特意准备的,好让公主备着路上吃。”屋里春桃正捧着糕点笑嘻嘻说话。
雾玥稍稍垂着睫,清淡的嗯了声。
春桃不死心,加上急着想要表现,又忙说,“公主看看还想要吃什么,奴婢去准备。”
雾玥抬睫只往食盒里瞅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不冷不热的说:“就这些吧。”
其实雾玥是好哄的人,奈何春桃过去的做派已经在她心里烙了深印,存了戒备,所以怎么讨好也不管用。
“你出去吧,帮我谢鹜行叫进来。”
雾玥的冷淡让春桃只能尴尬笑笑,却又又不甘心就这样。
而且她讨不到好,谢鹜行那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凭什么能让公主信任。
“是。”春桃应着声,忽然像想起什么,似是关心的说:“对了,奴婢见谢鹜行的伤一直不好,也不知是不是经常将伤口撕开的原因。”
雾玥本就因为谢鹜行的伤口反反复复不愈合而发愁,听到春桃的话,眉头紧紧皱起,“撕开?”
“可不是嘛,都好几回了,他这样不是存心要伤口好不了吗,可惜奴婢与他说不上什么话,提了一次,他态度也
() 冷……让奴婢不要多管。()”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谢鹜行听到一半就笑了出来,眸子微弯笑得粲然,仔细看,笑意里却全是鄙夷。
蠢货。
自己敢让她看到,就不怕她说。
黑眸似笑非笑地划过雾玥沉凝起的眉眼,就算她此刻让小公主对自己有所怀疑,他也自有办法让她打消怀疑。
小公主最是好骗了。
春桃见雾玥面色不好,不由得暗喜,不等她添油加醋,就听雾玥先开了口。
“哪有人会故意让自己伤好不了,他如此做肯定是有原因,没准就是因为伤口不舒服。”雾玥微板着脸,皱紧的眉心里不是生气,反而是担心。
谢鹜行噙在眼里的嗤笑忽然就不见了踪影,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裂出一丝难解的复杂。
雾玥想起自己从前也跌破过皮,伤口结疤的时候就是又刺又痒,而且烫伤本就比普通破口来的严重。
扭头看到春桃还在这,雾玥眸中含着困惑,“你还站着干什么,快去把他给我找来。”
春桃以为起码能让公主对谢鹜行存些疑心,再慢慢让公主彻底对他不信任。
可是她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反而让公主对他更上心。
春桃一口气堵在心口,勉强才让自己笑的如常,“是,奴婢这就去。”
雾玥在屋内等着,一见谢鹜行进来就把他拉到桌边坐下,也不说话,将他的伤口仔细检查一遍才凶着张小脸问:“春桃说你常常将结了痂的伤口撕开?”
谢鹜行有数不清的理由可以搪塞,开口却只有一个“是”。
“你可知道你这样,伤口是会炎着的?”雾玥神色严厉。
动了动唇像是要继续凶他,开口却变成了软绵绵的哄慰。
“我知道你一定不舒服,是不是伤口又痒又刺?可你若是不忍一忍,岂不是一直好不了?”
谢鹜行一双眼睛牢牢锁着雾玥,似乎要将她看出个洞来,小公主竟连缘由都替他找好了。
见他不说话,雾玥故意吓唬他,“而且还会留疤,你的手那么好看,若是留了疤多可惜呀。”
“你说是不是?”
雾玥嗓音轻轻柔柔的哄,“就忍一忍,好不好?”
谢鹜行抿紧唇,自昨夜起就烦惹着他的思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但又被强压着归于平静。
终于开口,清和浅淡的声音听不出一丝异样,“公主别担心,会好的。”
此次秋狩势在必行,只是他还需要想个法子,确保小公主不会受影响,至少目前,她不能出岔子。
*
翌日,天才将亮,来喜便奉萧衍之令来到长寒宫。
雾玥已经洗漱装扮好,莹白的暗花烟水纹细锦百叠裙,已经是尚衣监送来的衣裳里最素雅的一身,发上也只简单的攒了及笄时的簪子。
来喜仍是难掩惊叹。
() 如此都掩饰不住五公主的好颜色,反而衬的冰肌玉骨,出尘脱俗,若再加以打扮,岂不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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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玥攥了攥自己汗津津的手心,看似镇定的上了马车,其实心脏早就跳得如擂鼓一样。
她反复让自己不要紧张,可只要想到自己一会儿就要出宫,想到会见到哪些人,她就坐立不安。
车轮辘辘滚动的声音敲击着雾玥本就忐忑的心,行进的马车,也在带着她朝憧憬的未知而去。
雾玥绞着手指,眼睛除了盯着自己的足尖哪里都不敢看。
终于停下,雾玥轻轻扇了一下眼睫,透过车轩的缝隙忐忑望出去。
乌泱泱的禁军队伍,几乎望不到头,在她的马车之前,还有数量华盖马车。
禁军统领下令启程,雾玥忙把视线收回,在马车边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忍不住小声唤,“谢鹜行。”
“公主,我在。”
一窗之隔,和风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知道他会一直在,雾玥纷乱的心绪才稍稍平复。
*
马车行了半日才抵达西山围场。
这还是雾玥第一次离开皇宫,也是第一次乘坐马车,不习惯加上不真实感,使得她从马车下来时,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她搭着谢鹜行的手臂,才站定就注意到无数的视线正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
有审视也有打量,还有好奇,和着悉悉索索的说话声。
雾玥紧张的头晕目眩,呼吸都变得沉重,扣在谢鹜行手臂上的细指绷得紧紧的。
透过单薄得衣衫,谢鹜行甚至能感觉小公主的颤抖,指头几乎嵌入他的手臂。
他略低下头,在雾玥耳边说,“公主不必理会,庞嬷嬷都教过的,要怎么做。”
雾玥僵硬地点了点头,深深吸气,把挺起背脊,反复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失了仪态。
萧衍从远处走来,看到换了装扮的雾玥,眼里闪现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