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书尧突然这么一指责,楼下的佣人也有些不知所措,都望着殷老夫人,听她发话。
殷老夫人与顾书尧的眼神有短暂的交汇,十分配合她道,“一个个还愣在这干什么,就算是皮肉伤也不能掉以轻心,还不快去帮忙。”
过了一会儿,有佣人拿着沾了血的纱布出来了,那纱布上头的确有新鲜的血,却也不是很多,看上去伤得并不是很重。
两位师长自然是都看见了,他们对视一眼后站起来,道:“老夫人,也不早了,府里又忙,我们先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探望司令和少帅。”
老夫人很是和蔼地笑了笑,扬了下头让潘主任去送他们,“那就不送你们了。”
等二人走远了,五姨太见他们的背影,问殷老夫人:“他们两个风急火燎地往咱们帅府里赶,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还能做什么。”殷老夫人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抬了手让六姨太扶她起身。
六姨太在出神,殷老夫人喊了她一身才反应过来,“你在想什么呢?平日里你也是个有主意的,今天是怎么了?”
老夫人带着几位姨太太都上了三楼,顾书尧亲自替她们开的门。
卧室里灯光暗淡,又拉着厚重的窗帘,连外头的月光也透不进来。
老夫人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在外头看了一眼,然后语重心长对顾书尧道:“这回要辛苦你了。
“您也不用太担心,雁亭吉人自有天相。”
殷老夫人缓缓点头,浑浊的眼里忽然有了泪花。她拍了拍顾书尧的手,转过身由人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
如今的帅府宛若一座孤岛,林北前线硝烟不断,帅府亦是刀光剑影。
方才若不是殷老夫人挡着,那两个师长说不定就带着人上来了。
顾书尧从心里对老夫人多了几分敬佩,她之前只知道帅府里人人敬重老夫人,原来不仅仅是年纪长资历深,还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几句话便能镇住场面。
不过单凭着殷老夫人一个人,下一次也未必能完全震住那些老狐狸,时间拖的越久,只会越艰难。
帅府这边,潘主任又收到了林北最新局势的电报,帅府这边多要靠顾书尧,他便上楼将情况汇报给顾书尧。
不过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程家口的局势依旧不容乐观,原本的防线被日军撕开了一个口子后,原本火力最强的中坚部队节节败退,连着将防线后退了四五公里。
便是要她早做打算了。
潘主任走后,顾书尧一直在床旁边守着,就像很久以前守在殷鹤成身边一样。
那位士兵也已经睡下。房间里,甚至可以听到自鸣钟指针跳动的声音。
方才一直紧张着,她甚至来不及悲伤,突然就这样空下来,思绪反而更加混乱了。
可她又不敢去细想,稍一个念头,便又是满脑子的烽火轰炸、断壁残垣。
顾书尧坐在沙发上,久不成眠,她第一次发觉,时间竟是这样的难捱。
殷鹤成,你什么时候回来?
说好要结婚的,还算不算数了?
顾书尧将脸埋在手掌中,眼泪像一只拧开的水龙头,在夜里无声地流淌。
顾书尧的脑海中,尽是他们最后分开的那个凌晨。
她忽然想起那天,她从后面环抱上他的腰,与他说起结婚时,他相比于高兴,更多的反而是沉痛。
难道这一切,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顾书尧死死咬住嘴唇,强忍住不出声。或许是那痛觉让她清醒了些,她更加用力地咬紧嘴唇,用痛感提醒自己。
顾书尧,你不能垮,你不能垮。
晚上史密斯医生来过两趟,不过那个人输了液后睡得安稳。顾书尧搬了张沙发坐在床边,以防夜里那位士兵要喝水。
她前半夜是醒着的,心事重重想了许多事。后半夜的时候,她手撑在沙发靠背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
顾书尧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晨曦的光在窗帘上映出朦胧的光亮。顾书尧才发现那位士兵已经醒了,虽然她头上裹着纱布但可以看出他的一双眼是睁着的。
顾书尧连忙问他:“你要喝水么?还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士兵不太能说得出话,声音极弱,顾书尧俯下身子去听,才发现他说的是:“夫人,谢谢您,还要您亲自照顾我。”
顾书尧摇了摇头,“应该是我要谢谢你们,没有你们在前线拼死奋战,哪有这盛州城里的安稳?”
顾书尧想了想,又问他,“你知道其他受伤的人都在哪吗?”
那位士兵思索了片刻,对顾书尧道:“和我一起受伤的,有的伤势重的已经运回了盛州,野战医院里应该有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