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维忠听殷鹤成这样问,连忙将一份档案袋交给殷鹤成。殷鹤成将档案袋上的缠绳松开,取出一沓文件。
这档案袋里装着的是那个人的资料,那个他原以为十年八载都不会回来的人。
殷鹤成随手翻了翻,资料表上除了照片和学历外,其余的信息并不详实。不过他才看了两眼,便被别的吸引了视线。
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改了名字。
那是她在巴黎拍的一张彩色照片,侧着身的半身相,隐约可以看出她穿了一件开领的海员衫,莞尔笑着,眉眼处是掩不住的神采。
他极少见过这样的她,仔细将那份资料表拿起来,他的心情似乎也被她的笑容带动了些,嘴边有淡淡的笑意。
他不禁去想她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能让她这么高兴?
她在法国那边又是过的怎样的生活?没有他的生活,看上去似乎也不坏。
不过话说回来,国外的确比国内是要先进些,他记得他当初被授予上将军衔的时候,拍的还是黑白照片。这几年,他除了访问过一次,再也没去过别的国家。
国外的大千世界,他其实也想看看。可他穿上了这身戎装,便要守一方疆土,一时半会哪儿也去不了。
他又往下扫了一眼,上面写有她的学习经历,读的还是与西药有关的实科。
她从巴黎大学毕业这件事的确让他意外,据他所知,从国外那些大学毕业也不是这么容易的,虽然他已经察觉到她的确很有天赋。
黄维忠看见殷鹤成心情不错,暗自松了口气,殷鹤成吩咐他去调查的事他其实没有查到关键。虽说他在乾都布了眼线,也知道顾小姐现在住哪,身边都有哪些人,但是她和曹次长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只是没过一会儿,黄维忠也注意到殷鹤成翻了几下后,嘴角又渐渐沉了下去。
显然,这档案袋中的资料少得难满他的意,按常理,在次长身边任外文秘书非但要详实填写各项信息,还需要有严格的考察,这样的档案原本是根本过不了关的。
曹延钧做事还算严谨,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难道秘书一职真的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不过连黄维忠也觉得,顾小姐应该不是那样的女人。
殷鹤成和黄维忠都不知道,其实这只是因为曹延钧了解顾书尧和何宗文的关系,他信得过何宗文,而且顾书尧又和曹思绮长得像,所以曹延钧对她并没有多少戒心。而且这段时间事情正好多,因此这些资料也都只是走了个过场,曹延钧看都没有仔细看。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有碎雪被风卷着吹到书房里来,落了两片在他手中的那叠文件上。
殷鹤成回头看了眼窗户,稍微皱了下眉。黄维忠这时才意识到,少帅原来一直都没有发现窗户是开着的,于是连忙走上前去将窗户关上。
“姓何的回来了没有?”黄维忠走回来站定,听到殷鹤成问他,相比于以讹传讹的曹延钧,殷鹤成更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黄维忠自然是调查了的,不过殷鹤成不问他也不好率先挑起来。
关于何宗文,黄维忠已经仔仔细细问过了,确认顾小姐回国的时候身边没有这号人在。他们两人一同出国,却没有一起回来。
黄维忠刚向殷鹤成汇报完,殷鹤成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出去让他们备车。”
“少帅?这大晚上天寒地冻的,您这是要去哪?”深更半夜的,外头还下着雪。
“哪那么多废话!”虽然是一句训斥人的话,可黄维忠听得出殷鹤成语气里的轻快。
黄维忠立即会意,赶忙出去吩咐司机去了。
只是,黄维忠不太明白,即使顾小姐的改变着实令人惊讶,但曹三小姐没有哪里比不上她,顾小姐从法国毕业,曹小姐也是从美国毕业的。
曹小姐外语流利,当过杂志的封面女郎,在全国上下都很有名气。更重要的是,她出身名门,姐夫又是总统,这是谁都比不上的。
黄维忠还记得上一次陪少帅见幕僚任洪安时,任洪安曾对少帅说,掌控乾都除了比谁的军队更强,有时还要比谁更名正言顺,还要追根溯源。成立民国程敬祥功不可没,虽然那时他只担任副总统,但好歹也算是半个国父,做他的连襟便有了别样的渊源。
殷老夫人对少帅和曹小姐那桩婚事十分满意,曹家也有那个意思,如果少帅再主动些,本应该早就成婚的。可少帅一直不冷不热的,竟拖到现在连婚都没订。不过黄维忠也记得,少帅也跟殷老夫人承诺过,过了年再忙也要着手结婚的事情。
殷鹤成站在原地点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低过头,又拿起桌上的那张资料表看了几眼。不小心落了些烟灰在表上,他连忙灭了烟用手扫去,指腹不自觉又抚上那张照片。
过了一会,才又将它们放回档案袋中。
顾书尧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回的公馆,那是长河政府为他们这些从法国回来的人员安排的临时住处,一人一间房,就在迎宾馆的旁边。
有好几位都是顾书尧曾经在驻法大使馆认识的人,其中有一个叫萧四平的,因为也是盛州人,因此他和他的妻子对顾书尧格外关照。
萧四平带着妻子和孩子一直在国外,在乾都的寓所早年就卖掉了,所以最近一直坐在公馆里。
而顾书尧最近一直在帮着曹延钧准备明天的晚会,也还没有另找住处,也没有时间去管药房、药厂的事情。
许是因为遇着了盛州的故人,让她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情。公馆的二楼有一部电话,顾书尧往盛州姨妈家打了个电话报平安,还告知了姨妈现在在长河政府做秘书,让他们先别挂念。
顾书尧还答应姨妈,在姨妈生产之前回盛州陪她。同时,盛州那边还有事情等着她回去处理。
顾书尧因为想在乾都买设备生产磺胺,之前找过布里斯。只是,每次打过去,接电话的都是布里斯的听差。听那人说,布里斯最近都不在盛州,似乎来乾都这边了,但是布里斯具体在哪,那个听差也不清楚。
人生地不熟,很多事情处理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顾书尧窗边打电话,同一个姿势站的久了,肩有些酸,头也微微有些胀痛。一通电话讲完,她将听筒放下,转过身往窗外看去。
外头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路灯橙色的光芒散开,似乎在每一片雪花上都渡了一层浅浅的橙红。不过她再往外看时,却发现对面楼下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汽车。
车前的两盏车灯都亮着,里面是有人的,只不过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是谁。
顾书尧有些不解,又多看了两眼。毕竟已经很晚了,雪这么大,天气又冷,这样坏的天气为什么会有人大半夜停着车在外头?还过一会路面上的雪结成冰,汽车也不好走了。
过了一会儿,那辆车还是开走了。
他原本是专程过来找她的,一到楼下,他便看见了窗边的那道剪影。可他在底下停了半个钟头,最终还是没有上去。
他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抑或是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太了解她的脾气,如今他自己这边亦是千头万绪。或许,在他梳理清楚之前,都不是好的时机。
也是这个时候,曹延钧从迎宾馆回家却是鸡犬不宁。他和妻子周雪梅原本在乾都城还有一套住处,但他在国外的这几年里,周雪梅不是去哥哥家,便是去外地度假,好好一栋洋楼变这样闲置了,直到前几日她将周雪梅和孩子从金宝接回来,洋楼里才稍微有些人气。
只是他那两个孩子总不见他,而周雪梅又经常在他们耳边说他的不是,两年过去已经变得生疏了。
曹延钧自然先是回的这个家,只是他回去后发现周雪梅并不在,还是听佣人说了才知道,周雪梅去曹公馆了。
周雪梅和曹延钧的母亲相处并不好,因此之前就不怎么去曹公馆。曹延钧将周雪梅接回乾都后,已经带着她和孩子回家探望过,这才没过几天,按理说她这个时候不该去。
外头的风雪已经很大了,曹延钧出门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可没有办法,他还是叫司机送他回曹公馆,只是他到的时候周雪梅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