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贺晟不明白,有什么可开心的。
别人的病床边都有家人陪着,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看见他来了,女孩的眼睛亮了亮,唇角也弯起一点弧度。
“你...”
贺晟注意到她眼里燃起的一点光亮。
大概实在没什么人来看她,所以哪怕他这么晦气的邻居,她都能高兴。
他敛了敛眸,语气阴沉地打断她:“是你给那群人钱了?”
她有些紧张地垂下眼,小声应:“嗯。昨天我回家,碰巧遇到的....”
她给了那群追债的人一笔钱,让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他的麻烦了。
贺晟紧绷着脸,唇角勾起冰冷讥诮的弧度:“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怎么,你很有钱吗?他们从你这里拿到一次,就会来找你要第二次。”他觉得她是觉得他可怜,在施舍他,但他从来不需要别人泛滥的同情心。
而且贺晟也实在想象不出来,那群人高马大的高利贷堵在家门口,普通人见了都要吓得绕道走,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怎么有胆子过去给钱的。
大概是他阴沉着脸的模样实在骇人,她紧张得指节蜷起,紧紧抠着病号服的衣摆,纤长眼睫不安地轻颤着。
终于,她轻声开口:“那天你送我来医院,那碗粥,就当是还给你的吧。”
可能是觉得给他添了麻烦,女孩目光闪躲,甚至不敢抬头直视他,一向轻柔的嗓音也有些发涩。
“对不起,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以后不会了。”
贺晟忽然觉得喉间一紧,心里升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烦躁得厉害。
说完这句,她有些慌乱地起身想要离开,大概是因为站起来得太急,控制不住地晕眩了下,朝他的方向倾倒过去。
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前,淡淡的馨香混合着医院的药味钻进鼻腔,贺晟的脊背不受控制僵了僵。
他明明一向讨厌药的气味,但不知怎的,现在却觉得有点让人发晕。
借着他的力道,女孩连忙站稳,飞快和他拉开距离,耳根有点红。
“谢..谢谢。”
说完,她便忙不迭地走了。
直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贺晟仍站在原地。
刚刚发梢划过手背的触感残余着余温,修长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
又痒又烫。
-
后来贺晟要走时,被医院里的护士给拦住了。
护士语气责备,看着他质问:“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姑娘,你一来就把人家弄哭了。”
哭了?
在医院里打针不哭,吃药不哭,他就下午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把人惹哭了?
哪有那么娇气。
贺晟忍不住皱紧眉头,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微妙的烦躁感。
像是愧疚,他不确定,他从没有过类似的情绪。
因为没人对他好过。
这时,护士又忍不住心疼开口:“小姑娘多可怜啊,自从住院到现在,连个来看她的人都没有,平时吃饭都要自己下楼去医院的食堂里吃。你既然和她是朋友,就应该多来看看她。”
-
第二天,他又去了那间病房。
贺晟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把她那天给追债的人的钱原封不动地要了回来,面色依旧冷漠。
“钱。还你。”
女孩愣怔片刻,也并不意外他会把钱还给她,只细若蚊鸣地嗯了声。
病房里陷入沉默,她安安静静地坐在病床上,还是那副乖巧温和的样子对他。
好像从没听过他昨天在医院楼下说的那些混帐话似的。
注意到他的手背上又添了新伤,虞清晚忍不住蹙了下眉。
纠结片刻,她还是轻声开口:“柜子上有碘伏,是我昨天问护士要的。”
话落,他的喉结轻滚了下。
心口的某一处好像隐隐有了崩裂之势,无法遏制。
没回应她的关心,贺晟把来之前特意去买的盒饭扔到床头柜上,面无表情道:“来的时候顺手买的,没人要。”
她咽了咽喉咙,盯着那盒热腾腾的饭,小心翼翼开口:“那..能不能给我吃?”
她一上午都没吃饭了。
很快,饭菜的香味飘满病房。
病床上,女孩低着头,乌黑的发尾柔顺地垂落在肩头,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吃相很秀气,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
贺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在她抬起头前不着痕迹地移开。
没一会儿,女孩就吃饱了,放下筷子,然后自己默默把餐盒整理好。
贺晟扫了眼桌上剩下的饭,忍不住蹙了蹙眉。
胃口真比兔子还小,难怪身上连半点肉都找不出来。
她抬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出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面无表情地丢出两个字:“贺晟。”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认真看向他介绍自己:“我叫虞清晚。”
“虞美人的虞,清晚窗前杜宇啼的清晚。”
她的嗓音又轻又软,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格外认真地望着他,眼里清澈见底。
贺晟忍不住在心底轻嗤了声。
还虞美人,病美人还差不多。
那天晚上,贺晟回到家里的床上躺着,却辗转反侧,怎么也没睡着。
他有点烦躁地拉上被子蒙住头。
小病秧子下午念的那句诗是什么来着?
操,想不起来了。
明天得再去问问她。
-
后来,连贺晟自己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就不想死了,跟人打架的时候也有所收敛。
因为他一受伤了,她总要哭哭啼啼。
明明打针吃药时也不见她哭。
每次她红着眼睛,雾蒙蒙的眸子盯着他看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真的对她束手无策。
“贺晟,你以后别再打架了好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答应了之后能不能做到。
但他会尽力活着,不让自己受太重的伤。
因为家里那只兔子没人养。
他死了,谁来管她。
每天眼巴巴地躺在医院里等他去送饭,哪天他不去了,她饿死了怎么办。
其实贺晟心里无比清楚,虞清晚那样的性子,无论怎么样也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其实从不是她依赖他。
是他依靠她而活。
是因为虞清晚的存在,他才有力气活到现在。
贺晟觉得自己可能病了,也只有这一样解药能救他。
他看似健康,实际才是那个真正干涸腐烂的人。
而她,灌养了他。
一开始,贺晟只是想看看,这个比他还弱小百倍的兔子,到底要怎么在这个肮脏冰冷的世界里活下去。
后来,他只想陪在她身边。
不是累赘,是他的命。
是他这辈子都无法放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