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稳定的人,哪怕是到了濒临爆发的点,也仍旧能够维持冷静。
就好比此刻的裴清术。
他面上看着实在没什么异样,一丝不苟的正装打扮,连内里的白色衬衫都妥帖到不见一丝褶皱。
周身清贵禁欲到仿佛刚从某个正式场合下来,顺路过来看一眼而已。
“不明不白地靠近我,又不清不楚地甩了我。”他问她,“林琅,这就是你对待我的方式?”
无所谓委屈还是愤怒,他已经懒得去计较这些虚无的东西了。
他要的是一个答案,是林琅最后的态度。
“对不起。”
又是这三个字。
裴清术捏了捏眉心,对她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小琅,你杀完人之后对着尸体道歉,是指望他能听到,还是觉得他能活过来?”
可是她应该怎么说呢。
在房内的那两个小时里,那个温柔的女人拉着林琅的手,和她说了很多话。
哪怕说的很委婉,可始终控制在林琅能听懂的范围。
你觉得他从前的人生痛苦吗。
他其实不痛苦的。
他从出生起就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他的人生早就步入正轨了,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才是常态。
是因为你的加入,所以才让原本平衡得到的破坏。
“那个孩子,是个非常有责任心的人,也是个非常有孝心的。”
他不可能放任你不管,更加没办法看着挚亲离开。
但凡他存在一点私心,都不可能陷入如今的两难境地。
林琅说:“我可以成为他的依靠的。”
她表明立场,信誓旦旦。
在女人眼中,此时的林琅如同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崽。
生活在方寸之地,便不知道外面的广阔天地有多危险。
裴清术面对的压力,她连千分之一都承担不起。
女人笑了笑,温柔反问她:“那现在,你怎么成为他的依靠呢?”
在他独自抵挡承担这一切的时候,你能为他做什么呢。
这些压力本来不该存在的,是因为你,所以它们才出现。
他为了处理这些,多少个日夜没有合过眼。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呢,你成为他的依靠了吗。
女人话没说完就又开始咳嗽,唇色淡到如同被反复过滤稀释的血液。
她捂着胸口倒回床面,奄奄一息地用一双漂亮的眼去看林琅。
屋子里开始频繁有人进出,私人医生调整仪器,开始给她量血压。
林琅被人群挤到角落,看见放在桌上的抢救记录。
自杀割腕,连续吞服两瓶安眠药。
是因为她吗,因为她的出现。
裴清术本该平静的生活被搅出一团污水。
他险些失去挚亲。
都是因为她吗。
如果她没有出现的话,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同时在她耳边响起,一同诉说着她的罪状。
短暂的忙碌过去,女人被戴上氧气罩,随着每一次呼吸,氧气罩内凝结一团白色水雾,又在瞬间消散开。
“小琅,这不是你的错。”她告诉她。
不是她的错吗。
“是阿姨太懦弱了,碰到问题永远只想着用死亡来逃避。”
林琅始终不发一言。
死亡永远是最好的手段。
她看准了林琅脑子里那根分明脆弱,却持续紧绷着的弦。
她在等着它断掉。
小姑娘情绪敏感,胜在善良,共情能力强,自己吃过类似的苦,所以能够感同身受。
心理上的疾病最是折磨人。
她渴望家庭,渴望母爱,也最在意家庭和母爱。
她也不忍心去对付一个小姑娘,但没办法,总不能看着阿术为了她,和他父亲闹翻。
女人没了还可以再找。
阿术现在年轻,没什么恋爱经验,所以容易被感情迷了心智。
等他再成熟一些,自然就会明白,爱,是人生中最不值一提的事情。
“小琅,我们阿术真的很爱你。从小到大,他都是最受欢迎的孩子,可他唯独只将全部的爱给了你。”
所以,你忍心让这么爱你的人,落到如今这个处境吗。
林琅看着床头仪器,逐渐稳定下来的曲线图。
她就像是人体上多出的肿瘤,应该被切除掉的息肉。
对啊,她给裴清术带来了什么呢。
她的存在,对他意味着什么呢。
不断扩散的癌细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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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深呼一口气,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衣服:“裴清术,我想我那天就把话说的很清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两杯咖啡下肚才勉强撑起一点精神来。
此时低敛着眉,又去问她:“林琅,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她点头:“嗯。”
他缓了缓,良久没有说话。
那双手抬起,修长手指搭上领带温莎结,烦躁扯开些许。
窒息感还是没能得到缓解。
最擅拿捏人心的人,在面对林琅,面对他的爱人时,却退化成一个最低阶的高中生。
“林琅,你希望我怎么能做呢,希望我怎么做你才能再爱我。”
爱啊,怎么不爱。
爱得要命。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执意和他在一起,然后看着他的生活变得一团糟吗。
她一直都坚信,爱能迎万难,可是他母亲说的那些话,仿佛在她眼前加了一团迷障。
什么都看不清了。
当然也想留在他身边,比任何人都想陪着他,和他一辈子在一起。
她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他啊。
肺里都像是有了异物感,每呼吸一下都是刀割般的疼。
林琅努力忍着眼泪:“裴清术,就到这儿吧,我和你。”
他看着她,逐渐黯淡下去的眼,最终还是轻轻阖上。
让一个人爱上你不难,但让一个已经不爱你人,再次爱上你,真的太难了。
几乎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