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2 / 2)

“好,我信,你说的话,我都信,不必特地向我证明。”

韩雪绍惊慌失措地拦住谢贪欢,好说歹说,终于将这个随性妄为的师尊劝住了。

她听闻每颗星宿都是一个神仙,谢贪欢身为断玉仙君,如果真将那心月狐给掳了过来,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到那时候,该如何解释这一切?说她只是随手一指吗?

韩雪绍一点也不感动,只觉得后怕,还有就是——她再也不敢说这种话来激他了。

等到拜师仪式那天终于来临,谢贪欢大约是施了什么术法,令这枕水峰冬日生夏花,冰雪消融,他仍旧是一身红衣不改,外衣却罩了一层蚕丝织成的薄纱,在暖阳的照耀下泛着粼粼的波光,照得韩雪绍神情恍惚,他凑近后,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她没能听清楚。

她眼前的景象连成阴翳,耳畔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像是沉入水中,然而谢贪欢落在她眉心的手指却是有着真切的温热触感,是她与摇摇欲坠的世界唯一的平衡点,沿着眉心向上滑动一寸,拇指贴在她肤上,四指张开,微微笼住她发顶,手腕下沉,覆于其上。

韩雪绍抬起眼睛,只望见谢贪欢藏在暗处的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瞳孔收缩成一线,口中念着的,是她听不懂的晦涩梵文,她一抬头,垂下的发尾就扫过她的面颊。

她适时地想起以前从诗文中看到的一句话来: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片刻后,谢贪欢告诉她,“好了”,眉眼一抬,又变得柔和起来,懒散得毫无威胁。

他竖起食指,轻飘飘在空中一划,分割星河之水,让韩雪绍以水照镜,瞧一眼如何。

韩雪绍依言瞧了一眼,这才发现谢贪欢方才是在她眉心处留下了一个雁形花纹,一笔一画,勾勒得细致,泛着浅红,衬得她眼下的痣愈发像泪珠。她仔细分辨了一阵,忽地察觉这就是谢贪欢当日以指代笔、以水代墨、以桌代纸,画下的那个她没能看清楚的花纹。

谢贪欢轻轻握住她手指,分开两根,点在她的眉心处,雁形花纹登时消失。

“此物能成你眼,倘若被幻象所蒙蔽,便闭上眼睛,凭它而动吧。”他说。

韩雪绍恍然明白了谢贪欢的用意,这是拜师仪式之际,身为师长的仙君给徒弟的“见面礼”,而谢贪欢的这句话,则藏着另一层意思,她沉默片刻,问:“若是师尊的幻象?”

谢贪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指微动,将星河之水恢复原样,回过头来,瞧见小孩儿仍然抬头望着他,似是不等到他的答复,就绝不肯离开,想了想,忍不住在她柔软的脸颊捏了一下,眯着眼睛,说道:“为师将弱点主动交到你手上,可不代表你就能破得了呀。”

然后,他就看见软糯糯的小姑娘绷着的一张脸终于有所缓和,甚至是松了口气。

他眉眼一展,含着盈盈的春水似的化开,俯身去将她揽进怀中,一个睥睨众生的仙君,身形高挑,长手长脚的,却将下巴放在小姑娘的颈间,一丝一缕的清淡皂香涌入鼻腔,谢贪欢微微地阖眼,喉结一上一下的轻轻滚动着,柔声哄道:“……不过,师尊也不敢肯定这世上是否还有别的人能破我的幻象,韩小修士,待你学成以后,可要将我护好了。”

那时候,她是做出了怎样的反应?韩雪绍回忆着。

那时候的她,艰难地将手臂从谢贪欢的腋窝下伸过去,在他背脊处安抚地拍了拍。

“好。”小姑娘的语气不带丝毫戏谑,认真说道,“我定会保护好师尊的。”

当时她感觉到师尊的身体颤抖,还以为他是在怕,现在回想起来,他许是在忍着笑。

什么“待你学成以后,可要将我护好了”啊?

韩雪绍心中忽地腾起一阵无名火,待她学成之际,谢贪欢却又不知所踪。

多年后,隐水问她,要为门派取个什么名字,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轻抚过眉心那个藏起来的雁形花纹,沉吟片刻,斟酌着字句,在喉间滚过几个来回,吐出一句:雁追门。

鸿雁难追,就如谢贪欢一般,历经多少个春秋,她也未能寻到他的半点踪迹。

再将时间往后推,她好不容易见到谢贪欢,急切地问他究竟身处何地,这位难以琢磨心思的断玉仙君却亲手将她再度推远,柔着声音,眼底却是冷的,说——“你该醒了”。

这一次,她问多久才能见到谢贪欢,谢贪欢答,很快了,很快就要尘埃落定了。

最好如此,韩雪绍忍着怒气,想,等到亲眼确认谢贪欢无事后,她再同他算这笔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