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 / 2)

那个如月似雪的身影就立在夜露石的面前,微微倾身,左手向前递出,袖摆在臂弯处堆砌,显出腕节上那道弯折迂回的胎记,拓印在他腕上,如同茫茫大雪中的一枝红梅。

雪松一般纯净凌冽的真气在他指间萦绕,又沉沉地落下去,被夜露石所吞噬殆尽。韩雪绍忽然想起,此前她递真气给夜露石的时候,系统说,她好像在喂鱼。那时候,她不太能理解系统所描述的景象究竟如何,现在却隐约明白了那种奇怪的比喻到底有多么贴切。

竹影摇曳,在沈安世的衣袂处留下斑驳的阴翳,他若有所感,回过头来,鬓间的碎发在肩头一扫而过,那点声响却被黑夜所吞噬,没有泄出半点。清朗的眉眼,雪松一般清冷淡然的气度,从容的姿态,此类种种,都和韩雪绍记忆中的形象逐渐重叠,别无二致。

如果说谢贪欢的长相太过夺目,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即使只是望着,都有种会被烫伤的错觉,那么,沈安世就是完全相反的存在。他像是归入鞘中的一柄利刃,即使触碰也不会被划伤,然而,所有人又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鞘中封存的利刃能将万物都斩断。

这位锦华尊者,见过的人都会感叹一句,浮生流水,万重青山,不过在他眉眼中。

他和百年之前没有太大差别。意识到这一点的韩雪绍,莫名感到了一丝安心。

“叔父。”视线相触之际,她微微俯身,行了一礼,轻声道,“此次闭关可还顺利?”

“零零散散算起来,我在鲲天绝境已经停留了几十余年。”枝影的阴翳在沈安世的衣摆处盘踞,逐渐汇聚,又在他回身的动作中逐渐散去,倏忽间消失不见,“它告诉我,绝境里已经没有我看得上的法宝了,也没有我能够遇到的机缘了,倘若我还不满足于此,就该去开辟新的绝境。确实如它所说,我在绝境的这段时间,即使想借绝境磨砺神魂,也没有丝毫进展。恐怕我真是进入了一个瓶颈期,非要去开辟一个新的绝境才能够获得突破了。”

他所说的这个“它”,韩雪绍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它”指的正是绝境本身。

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原来绝境也有意识,还能够和修士交流,只是不知该如何交流。

“我听闻丘原之海中有一处能够随水势变幻方位的绝境,未曾开辟,不过,也正是因为无人见过此处绝境,这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韩雪绍说道,“叔父若是感兴趣,可以留意一下丘原的情况,百年涨潮之际即将来临,若是真有此绝境存在,自然会浮出水面。”

原作中对此绝境也只是略略提及,既没有说它的真假,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形容。

归根结底,是因为龙祁怕水——先前也说过了,十二岁那年,他上山砍柴,结果偶遇洪水,无意间跌落悬崖。他对悬崖倒不是很怕,却因此落下了心病,开始怕起水来,更别说海了,即使嗅到那股味道,他就感到头昏眼花。跨越雾晴十岛已是不易,若是要潜水,他大约会直接吐出来。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换了芯子的龙祁,也不知道还怕不怕水。

沈安世安静地听完了,应道:“我知晓了。”

“说来惭愧,你唤我一句‘叔父’,我对你却几乎一无所知。”隔着一段距离,他的呼吸声也低不可闻,韩雪绍却觉得夜露石所带来的冷意褪去,竹林中的晚风随着他每一个字变得温柔起来,“我记得寻长老喜欢唤你绍绍,若你不介意,我便也学着他这样唤你了。”

见韩雪绍并未表现出不满,沈安世说道:“你来清延宫的时候,我正在绝境之中,自顾自地想了一阵子,雁追门门主,大乘期巅峰的气修,如今该是何种模样。可无论我如何想象,脑海中却还停留在你十岁左右的模样,仰着脸问我,尊者,飞升成仙的感觉如何。”

“我那时候说了许多狂妄无礼的话,”韩雪绍笑着摇了摇头,“幸而叔父给了我回答。”

若非如此,她可能根本不会踏入修士的行列,只想逃离韩家,做个凡人终老一生。

“我修道百年,绍绍,你是第一个问我那种问题的人。”沈安世凝视着她,说道,“你问出问题的时候,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思量许久才给出了我的答案。从那以后,我偶尔回到韩家,也会从寻长老的口中知晓你的事情,别太苛责他,是我要他隐瞒此事的,他确实遵守了承诺,直到最后也没有透露半句给身为曾孙的你……我曾立下过誓言,绝不收徒,却从那时明白了,就像我从你身上看见了延续一般,收徒的意义恐怕正是在此。”

他的目光又在韩雪绍的身上扫过,明晃晃的,却很坦然,不掺任何多余的情绪,并不惹人生厌。停顿了两秒后,他的眉眼舒展,唇边牵动一个轻微的弧度,说道:“你已经将法宝尽数收了起来,是因为挂念着我让白曲转达给你的那一句‘从一招一式间知晓’吗?”

这个问题,即使问出来,也是不需要回答的。

察觉到沈安世周身的气息有所变化的瞬间,韩雪绍就已经催动了真气,凌冽的真气将袖袍吹得鼓起,襟上的流苏翻涌,散成半圆的伞形。她没有戴面具,纵使眉目间凝着一层冰霜,双眸却依旧明亮,如同憧憧冷火,桃瓣似的唇瓣一开一合,吐出一个字来:“请。”

她以为沈安世会祭出封烛剑,或是取出他以前惯用的那柄软剑。

不曾想,沈安世却只是挽袖抬手,折了一根翠绿的竹枝,权当作剑来使了。